只听得秋姑冷笑一声,“好人没好报!大人,你说这算不算也是一场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林清如闻言几乎是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她知道乔康年不是真正的凶手?
“你知道谁是凶手?”
秋姑没有犹豫分毫,“我不知道。”
她脑中浮现起想起那晚宴席,阿宛被要求去织补凤仙裙,她一时忿忿嘴快,替阿宛抱怨了两句。
“汤小姐分明是有意折腾你。那凤仙裙的绣线要劈成八股,眼下这么晚了,哪里看得清?饭没吃上一口不说,眼睛怕是也熬坏了。”
阿宛只是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反是安慰她,“无妨,我多做些活计,也好多攒些钱下来,最近家中又添了开销呢。”
秋姑几乎从来没见她有过任何抱怨。阿宛在烟火绽放之下的脸颊显得温柔而绚烂,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家中又添了什么开销?你弟弟又要考学了?”
“不是。是宛淑。”她眉眼弯弯,喜上眉梢,“宛淑得了楼大夫的青眼,要收她做徒弟呢。”
“是那个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女医楼大夫?”秋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笑起来,“那是好事啊!谁不知道楼大夫心善,医术高超,收费也少。在我们乡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她呢。”
“是呀。”阿宛眼尾绽放出温和的笑意,“虽说楼大夫心眼好,不收宛淑的学徒费。可我们也不能白吃白拿的不是?更何况楼大夫都说了,宛淑天分好,日后她自己学得本事,开个小药铺也是好的。”
一朵朵烟花盛放,在这绚烂的夜空之下。面对汤家的浮华奢靡,她们是那样不起眼的小人物。小到只需要这样一点点,便足以幸福。
她也为阿宛感到幸福。
“你说,我不努力攒些银子,能行吗!”阿宛脸上洋溢着笑,抱着凤仙裙离席。
脑中画面不断闪过,秋姑直视着林清如眼睛,再次笃定地重复强调,“大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林清如并未追问她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秋姑敦厚的脸上露出讥讽的冷笑,“宛淑将衙门的堂鼓都敲破了,知县老爷才不情不愿地受理了她们的案子。
可那又如何呢?高堂之人冠冕堂皇,不过是说阿宛是汤家家奴,家主自有处置的道理。虽说下手中了些,可万事都是有因才有果。到底没有出了人命,草草了事也就罢了。”
她脸上的冷笑不减分毫,“好一个有因才有果。而今日三家恶人死状难堪,大概也是有因才有果吧。”
而林清如几乎可以猜到这样的答案。
潘辰茂与这三家土地主朋比为奸,又怎会认真追究一个绣娘的冤屈?只怕是收了汤家的银子,敷衍一番也就罢了。
林清如突然觉得,秋姑其实说得并没错,他们的确该死。
事实上,作为秉公执法的判官,她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理智告诉她,她需要带着绝对的客观介入案件之中,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情感。
可是,若是没有情感,人还算人吗?
律法的公正有时候并不能惠及每一个人。比如令宛贞。
她的妹妹最开始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击鼓鸣冤的呢。大概也是希望在公堂之上,高堂明镜,为姐姐求得最后一丝公道。
只是这蛇鼠一窝,她们到头来辛苦一场,不过是竹篮打水,心中的希冀终究落空。
“阿宛的妹妹宛淑,是个很勇敢的姑娘。她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淑静端庄。听说她从小便是个烈火性子。见潘辰茂敷衍塞责,便决意告上知府。只可惜……”
秋姑轻叹了一身,“一家人就这样没了。”
林清如知道,她说的是六月廿四的那场大火。秋姑的话让她忽然心中生疑,怎得就这样巧?偏偏在令宛淑要告上知府之时,就起了这样一场大火。
她不得不怀疑这背后另有它果。否则,凶手为何会在每次行凶之前,都先在院中燃起一把烈火。也许有调虎离山的缘由在其中,更多的,会不会是在提醒他们?
提醒他们当年做下的恶。
并非是她恶意揣测,只是这潘辰茂的胆大妄为,她们昨晚早已经见识过了。虽说背后或许有司徒南的指使,可她至少敢笃定的是,苏阳的大夫都是遵循了他的意愿。
那么,那日那个跛脚大夫,又为何敢贸然前来?只有两种可能,他没收到通知,或者,他并不愿意听从潘辰茂的指令。
林清如心下不由得愈发怀疑跛脚大夫的身份。
而怀疑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他虎口厚厚的老茧,和身上崎岖的疤痕。
那茧一看便是长期劳作之人,手握重物磨砺而出。林清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把药斧。
而那扭曲的疤痕,很像烧伤的痕迹……
那场大火,会不会有人活了下来……
如果活下来的人便是她见到的这个跛脚大夫,那么令宛贞的眼睛已经被剜去,剩下的女子,就只有她的妹妹,秋姑口中那个烈火性子的令宛淑。
林清如心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冒起一个猜测,跛脚大夫,会不会就是令宛淑?
更重要的是,根据她对凶手的推测,那个跛脚大夫酷肖女子,又懂得医理。这个特征已经可以将凶手的范围缩得很小了。
如果真如她所料,那么她会不会就是所有案件的凶手?
林清如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关键线索,可能就在这跛脚大夫身上!
她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个跛脚大夫一瘸一拐的身影来,仔细搜索着每一处自己未曾发现的细节。
她发现自己对跛脚大夫的身形,印象有些模糊。是四尺五寸还是四尺八寸来着?
倒不是她记忆不佳,只是因着跛脚的缘故,肩膀总是斜斜地朝左边垮下,并似乎习惯将药箱背在右边以略做平衡和省力,所以走起路来总是一高一矮,乍一看显得有些滑稽,很难看出真正的身形。
一高一矮?
林清如立刻警觉地想起,绣娘所见到的火中鬼影,言语纷纷,难以定夺的也是其身形所在!
她们有些说四尺八寸,有些说四尺五寸。其间相差约三寸左右,这些绣娘每日接触衣物布料,对尺寸本就熟悉,又有这么多绣娘亲眼所见,尺寸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那这不一样的身形又是从何而来?
除非……
林清如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到可笑的想法来,这一切的不合常理,会不会仅仅是因为,凶手是个跛子?
这个猜测让她自己也觉得哑然。
但很合理。
她心中几乎有九成的猜测,凶手大概就是这个跛脚大夫了。
那她就是令宛淑吗?
于是她又问秋姑:“你可还记得令宛淑的身形?身高几许?是否瘦弱?”
“反正比我瘦上许多。”秋姑笑笑,“身高记不清了。大约和阿宛差不多吧。四尺八寸左右。”
果然也是四尺八寸!
紧接着她问道,“那么令宛淑,是跛脚吗?”
秋姑只是摇头,“她妹妹身体康健,并非跛脚,也无残疾。”
她的否定来得迅速而笃定,瞬间掀翻林清如心中的猜测。在最明显的特征之处,竟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就说明,凶手也许是跛脚大夫,但她不是令宛淑。
其实也很合理。潘辰茂曾说令家一家五口都在火中而亡,五具尸身至近还在义庄停留。令宛淑不可能在火中活下来。
只是如若跛脚大夫不是令宛淑,那么他身上恐怖而崎岖的伤疤,又难以说通了。
刚刚还觉得明晰的线索,此刻又如同被顽猫弄乱的丝线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林清如皱着眉头,脑中已是思绪万千。难道还有什么她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吗?
然而一旁的秋姑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凌乱纷杂的思绪,“大人,昨晚就是八月十三了。”
她没由来的话让林清如突然一怔,“嗯?”
“是阿宛尾七的最后一天。”秋姑向她解释道:“我昨晚想起这个,突然就不想帮汤家瞒着了。所以我来找了大人。”
她凝视于林清如的眼眸,“大人,您听了阿宛的故事,还觉得凶手是谁,真的重要吗?就当是阿宛的冤魂前来追魂索命,让有罪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好吗?”
她话中有为凶手开脱之意,林清如回望于她,话中并无半点责问,只是真诚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吗?”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秋姑的回答也一样真诚,“但我知道,凶手一定是为了阿宛。她并没有什么错。”
林清如沉默。她似乎也难以找到理由反驳。
令家不是没有寻求过律法公道的。她们也想尽了一切办法。
只是她们认为的公道天理,却先抛弃了她们。
再没有其他办法了。林清如想,如果是自己,也找不出来更好的手法,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如果律法不能解决,她们动以私刑,有错吗?
林清如张了张嘴,只是声音缥缈如烟,“可是乔康年呢?他也很无辜。如果没有凶手,他或许不会死。”
“大人,你错了。”秋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让乔康年死的不是凶手。是潘辰茂。”
而在她将整件事情诉说清楚之后,林清如几乎就明白了为何**鸿会指认潘辰茂为凶手。
他在这三起连环杀人案中,太干净了。
既没有出事,也没有不利于他的证据。留在现场的证据互相指向三家,唯独少了个潘辰茂。
可潘辰茂,也是参与其中的。
然而还未等她想清楚其中关窍,却听得一声惊呼,“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沈知乐慌慌张张地闯进房间内,他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额角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等不及将气喘匀,便着急忙慌地说道:
“潘……潘大人……死在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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