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笑起来时,周围一切好似冻结了般寂静无声,徐月的思绪被拉得很远。
明明已经被困苦包围的人,浑身上下唯有嘴巴硬气,可偏偏能让别人信服这件事真能成!
此刻,凌甘面容虽冷得像是冬季里包裹万物的冰层,冰层却轻柔地呵护其中的宝贝。他身上的特质身上太过矛盾,有神佛包容一切的神性,又有杀神的冷峻凶悍。
不过,这已经是徐月十几年中见到公子最意气风发和柔和的一面。
十年前,凌甘的笑是可以这样描述的——
他唇角深深勾着,看向旁人的眼神带着打量,同时眼尾垂着慵懒的弧度,浓眉大眼的样貌明明生得艳丽大方,偏生出几分漫不经心的侵略意味。二人多次征战,徐月除了和公子并肩写下多场战绩,也摸清了一个规律:若是公子御马在疆场之上露出方才的笑,那么,敌军的首级今日必会收入囊中。
徐月嘴角一咧露出皓齿,心中涌起当初和公子在敌人包围圈突围的豪情,中气十足地回,“好,我陪着你去,虽然……我不下厨不懂得如何挑选锅,但对行军打仗时用到的锻打工艺造出的铁锅有所了解,还是能提一些建议的。”
凌甘眼前一亮,这哥们还真是样样都通,一把揽过他脖颈往怀里带,“兄弟,有你在真靠谱哈,走!”
怀里的徐月没挣扎,顺势扑向怀里,狡黠的眼神偷偷瞄凌甘的下巴,担忧的神色流露出来——
看来,公子是真变了。过往的他很好,现在的他也很好,他从来没变过,底色依旧是绵善。只是有个遗憾,公子肌无力的症状何时能好,会不会影响他当年许下的养儿育女这一梦想的实现?
太阳下落在了远处高塔旁,零星的几只鸟雀在空中徘徊呼朋引伴,下方是一辆拉着破了洞的袋子的马车,由于路途颠簸,马车颠一下便抖出几粒麦子。赶马车的人不知情,倒是给鸟雀们一顿饱餐。
二人逆着人流往西市场走,与抱着一个长凳子的丫头擦肩而过。
丫头方才还在看着街道两侧的花灯,一张帅脸连招呼也不打,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视线。
“老弟,什么东西过去了?”她倏地停下,心跳陡然加速,身子下意识转过来,给身边的男子一痛击。
男子吃痛地捂住肚子,硬生生把哈气憋了回去,“啊,姐,凳子角磕到我肋骨上了。”
“哎哟,姐姐忘了手里还抱着凳子呢。”她赶忙抬手呼噜呼噜弟弟的头,“红山镇未婚青年我可都记住了,但我对这个男子没有印象,不行,我必须得去瞧瞧,这是关乎你姐相亲的人生大事。”
“姐,你之前不是说再也不干红娘了吗?”
“这是给我自己物色的!不是给别人的!”
丫头紧赶慢赶追了上去,刻意保持和身前人的距离,等时机成熟,甜蜜的声音飘过来。
“二位都这个时候了,要去市场买些什么呢?”
凌甘惊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呃……是要关市了吗?我们要买厨具,特别是锅。”
凌甘的声音磁性好听,是镇子上独一无二的。有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称的丫头露出羞涩的笑,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那颗硕大的喉结,“没关门,我可熟悉这里了,看你俩走路东张西望的,肯定是生人,所以我过来给你指路。”
凌甘嘴角轻轻一勾,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看透对方心思的爽意。
丫头歪着头想了想,抬手指着方向,“锅嘛,往前走二十步右面的铺子就是王叔经营的冶坊,既便宜又耐用。”
凌甘:“多谢姑娘。”
“不谢不谢,万一今后还能见到呢。”
“若是下次遇到,我给你当面介绍我的夫郎。”
“夫——郎?”丫头瞪大了眼睛,眼前人并非孤身一人,都怪自己之前一心经营家业,错过了这般好的夫君!她顿感天塌了,眼帘一闪一闪的,“啊,那也行,希望能……见到。”
她说完最后几个字,脸实在是燥得慌,捂着脸张开腿一溜烟跑开了。
“姑娘!你别走啊!”一直未开口的徐月急得往前迈步,看着落荒而逃的她的背影,不甘心地叹口气。“还没问价格呢!也不知道我们买不买得起。”
凌甘侧脸看向他,“单纯。”
两个人心里记挂着“王氏冶坊”,这条街没有一处牌匾,都是一模一样的窗和门。他们走到丫头说的位置后,每家店铺都要走到门口往里瞧,再朝里面喊一声,“叨扰了,是不是王师傅开的冶坊?”
走到第五家,凌甘喊过重复的话,屋里没人回应,转头对门外抱着文书的徐月拜了拜手。
后门突然“嘣“一声被推开,一个屁股先挤出来,再是一山羊胡的老翁拽来一个木板,木板上叠着三个铁锅,边拖拽木板边挽留,“别走啊小伙子!我刚去后院给你们拿来这几口陈年老锅啊。”
凌甘闻声顿住,门口的徐月也跨过门槛凑过来,都想一睹这几口陈年老锅的风采。
果不其然,这几口锅还真的是有岁月的痕迹。
铁锅锅底笨重,锅沿边像是在地上滚过几圈磕花了,最上方的铁锅上蒙了一层褐色麻布。
凌甘朝徐月挑起眉,两个人开始默契的无言对话。
凌甘轻轻哈腰,先是看他一眼,再去看锅:这锅价格肯定便宜,看起来像是老货。
徐月点头:我也认同,他不卖给我们,他就只能压箱底了,对他来说亏大了。
凌甘闭了闭眼,再去看期待眼神接触的徐月:那买下?
徐月犹豫地摇了摇头:先试试砍价,我怕我们的银两不够,还要买桌椅板凳。
凌甘直起腰板,对着老翁笑了笑,“你要是不开口,我们还真就错过了这几个一看就物超所值的锅啊。”
老翁慈祥地回笑,直接拿起锅模仿着抡锅的样子给他俩展示,“这都是去年锻打的残次锅,只是卖相不好,但是绝不粘锅。”
哄着来价格应该能打下来吧?凌甘咬紧后槽牙,头一回放低姿态,尽可能哄着老板来,“还真有两下子,这么重的锅这么轻松便抡起来了!”
徐月紧接着说:“那……价格能不能有商量的余地?”
老翁收回渴望的眼神,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两个穿着简朴的人身上果真没几个子儿,只不过长了一副出手阔绰的脸和拥有卓越的气质。
本质还是穷人。
老翁皮笑肉不笑,悄无声息转换话题,“我拿来的这几口锅都是店里最便宜实用的,不在乎外观的话必买的!”
凌甘品出画外音,肩膀带动手臂晃了晃,“直说多少钱吧。”
老翁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一百文,不能再讲价了,我敢说我是镇子里独一家能把价格压到这么低的店家了。”
出价出得妙,凌甘手里还真就只剩下一百文。
论铁锅的质量,这价格还真配得上,可以说是捡了大漏,可是真要是买了这口锅,其他物件就只能赊账了。
老翁看出他犹豫,"这个价格你也认为是最低价了吧,我看你们也是苦出身,要靠这锅发家致富,本金是必不可少的嘛。"
老头语气快了些,逼着他做决定,徐月抿着嘴,在身后悄悄拽着凌甘的袖管。
凌甘丝毫不慌,回眸安抚徐月,再对老翁道:“我先试试手吧,看看我和这锅有没有这个缘分。”
“好,客官你大胆接过!”
铁锅把从老翁手里交给凌甘的瞬间。
“咣当——”
人和铁锅齐刷刷跪在地上。
本来到了傍晚,人就爱犯困。闲了一整日的老翁被这大动静吓一激灵,惊奇地看向头一次双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客人,“啥?你连口锅都抬不动啊?”
徐月吓懵了,赶紧跪下打算搀扶起公子,“膝盖如何?疼不疼?”
这一跪,只听见自己双膝的清脆“嘎嘣”声,这个位置他太熟悉了,前些年刚出道拍武打戏经常伤到筋骨。
他顾不上脸面,朝徐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兄弟,快拉我一把。”
老翁有眼力劲儿,立马拽过一椅子让他坐下,“哎哟,你都端不起笨锅你早说啊,你这力气,只能买贵一些的轻锅。”
凌甘坐在椅子上,吃痛地捂着膝盖,“笨锅的价格已经是我咬牙买下的最贵的了,其他价格不考虑了。”
经商十余年的老翁也并非只向钱看,穷苦人见多了,可赔本的买卖也不想再做了,能多赚就多赚,他忍着心痛道:“看得出你也不是故意使苦肉计的,再让你五十分。”
“卖铁锅啦!行军专用的轻铁锅,做饭一点不累手!”
“卖铁锅啦!”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穿透力极强的叫卖声。
凌甘耳朵灵,闻声微微抬头,“行军?”
行军用的铁锅皆为轻锅,凌甘拿得动。
“我去看看。”徐月闻声跑到门口,打开门,一股凉风卷进暖呼呼的屋子。
一个患有腿疾的白发老翁左手领着着一外傅之年的孩童,他将铁锅用军队的捆绑样式牢固在身后,裹着处处是窟窿的麻衣,在宽阔的街道上逆风而行。老人喊累了,孩子接过重任,稚嫩的声音飘过南北。
每走几步,便有一老一少的声音传来。
徐月看着眼前此景,刹那间,热泪已然从眼中流下。
最后一战,敌我两军损失惨重,战线血流成河,能独立站起来的士兵屈指可数,原本是休战的结局,可是敌军突然增援,齐越国仅剩的五十人难敌千人。
威风凛凛从无败绩的将军和骁勇善战的精锐,无一幸存。
凌甘父亲一生只有这一场败绩,却也是最后一场战役。由于伤亡惨重,城内百姓怨气冲天,齐越国皇帝念在凌将军往日军勋,仅留了凌甘一条命。对于牺牲的士兵,也只是按照功勋发放体恤金,这钱财经过一一道道流程,到亲人的手中只有微薄的几辆碎银。
徐月抬手擦干眼泪,不愿让公子发现,发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凌甘故作轻松,“这怎么还哭上了?我没啥大事,回去拿白酒揉揉就行。”
徐月回过头抿着嘴看向他,双眼可怜巴巴的,“是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翁和黄口,很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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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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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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