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朱唇含雪(十)

“是啊,于谦你见过她的,和豆丁般大小,趴在她祖母的怀中,喊着闹着要哥哥抱,你抱过她的。”

李氏的声音让张长清回神,侧目看去,于谦坐在李氏身旁,与她聊着以前的日子,两人的眉眼带笑,笑得泪花奔出来。

原本宫中复命要留在太子妃身边继续服侍,太子念在有伤,一早又送回了英国公府,谁承想于谦没走,还门口撞了个正着。

于谦温柔笑道:“小张娘子从小就生得灵动可爱,家母也很喜欢,都抢着抱,只可惜,小娘子到了八岁就不认得我了,谦略感惭愧,没使足了劲让她记得我。”

风吹树枝飘动,吹得张长清打了一个哆嗦,她正过头去认真剥橘子,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话。

“她打小就是个不记事的,除了诗文古经记得好,其他都记不住,连她爹的名字都记不住。”

于谦笑了笑,落寞道:“谦从不怨小娘子不记得,要是能让她记起来就好了。”

张长清把手里橘子的橘络揪的一点不剩,放在嘴里酸得嘶气,她坐没个坐样,搭起二郎腿俯下身听得正欢,突然就不讲话了。

四周静悄悄,远处还有张长文和张妙梅在池塘边钓鱼的笑声,近处只有风声如同鹤唳,吹了又吹。

“三姐姐,我抓到鱼啦!”

张长文举起手迈着小步跑到张长清面前,高兴地抱着自家三姐姐的脖子,亲昵地蹭来蹭去,笑起来两个眼睛玩成月牙。

张长清顺势把酸橘子塞到张长文嘴里,装作无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遭了殃,瘪着嘴巴小声道:“三姐姐,橘子是酸的,给长文吃酸橘子,三姐姐坏!”

“这橘子不酸,要是酸了三姐姐就不给你吃了,对不对,是长文的舌头出了事。”

张长清忽悠着她,笑得很开心,把张长文忽悠得一愣一愣,她嗷的一声便大哭起来,哭着说自己的嘴巴坏了,被三姐姐弄坏了。

“三姐姐把我的嘴巴还回来吧,长文再也不抢你的糕点吃了!”

李氏挑眉,招手把长文唤过去,哄道:“你三姐姐骗你呢,一瓣橘子怎么还能把你的嘴巴弄坏,莫要哭了,哭得我都要伤心了。”

张长清还在憋笑,恍惚间对上一双视线,那人也笑眯眯的样子,眼底温柔眷恋,似是要卷入一场暖阳,她收起笑意,脱口而出:“于谦,你的眼睛好看,像暖洋。”

眼睛的主人睫毛轻颤,低垂不知想了什么,手心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眼角爬上一层薄红。

李氏捂住张长文的耳朵,瘪嘴道:“你三姐姐在和人家谈情说爱,不要吵啦,吵就把你的嘴巴酸没味。”

“娘!”

“她害羞了。”

张长文抬起稚嫩的脸,问于谦:“于哥哥,三姐姐也知道什么叫害羞啊?”

于谦眼睛弯成半月,眼睫因为紧张颤抖,汇成一字,他闷声道:“嗯。”

张长清的脖根泛红,表情倔强,一副傲娇的样子,嘴硬道:“我才没有呢,我才不会害羞,明明就是你害羞,说是我……”

话音未至,于谦清朗的声音传来,笑说:“是,是我害羞了,谦自愧不如,要向小娘子学习嘴硬的本领。”

这下红在脑门,直冲头顶,张长清别过脸去,用力咳嗽几声,脸上发热,像发热了一样。

坐在池边吃枣花酥糕的张妙梅一直看着那边,站在一旁的婢女轻轻笑出声,小声说:“唯有三小姐在的时候,府中笑声不断,小姐也多了有点笑声。”

张妙梅抬手遮住日光,回道:“你觉得于谦怎么样。”

语气平平,眼睛紧盯着在和李氏撒娇的妹妹,手捏碎的酥饼渣,丢在池塘溅起一道小水花。

婢女怔愣片刻,弯下腰道:“还要看三小姐的心意,奴婢觉得夫人甚是喜欢,就不知三小姐喜不喜欢了。”

张妙梅听了这话,已是满脸笑意看着婢女,挑了挑两条细眉,笑道:“给她一个俊俏的郎君,她都喜欢。”

婢女微微弓腰,不敢再语。

她说完松开掌心捏碎的酥糕,扬手撒在池塘中,溅起一片水花,走之前不忘带上钓到的鱼。

午时的饭桌上多了一道醋鱼,张长清闭上眼睛,瘪嘴看着张妙梅,嘟囔道:“一定是二姐姐做的,这醋鱼一定好吃,要大饱口福了。”

李氏吃了一口鱼,咳嗽了半天,吐了出来,张长清端茶过去,就见痰盂里,除了白鱼肉还夹杂着红血。

还有一只枯黄瘦弱的手挡住那摊血痰,张长清抬眼看去,李夫人的嘴角是带笑意的,她让姚溪把痰盂拿下去,又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训道:“哪用得着你端茶倒水,有丫鬟婆子做就行了,快坐下吃饭。”

大家都吃得兴味,要是坏了气氛就不好了,李氏只是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替她夹了一筷子菜,惯堵人嘴的讨好罢了。

午饭后,张长清下手为李氏熬药,姚溪再三阻拦,她还是要亲力亲为,李氏的身体就像是一具被掏空的肉躯,只剩下一层皮了。

于谦站在一旁,与她轮替,两人默不作声,他悄悄去看张长清,乌黑的发安静地绑在脑后,自打当女官后,束发是常有的事,再也没有红绸缎绑发。

张长清感受到目光,问:“我脸上有花,还是碳灰吹到脸上了?”

于谦摇头,轻声说:“若是有,我自会拿出帕子帮你擦净。”说罢,他点了一抹碳灰,抹在鼻尖,笑起来。

瓦罐咕噜咕噜冒气,张长清喊着沸了,拿布子捧罐子放到一边,与于谦衣袍一交缠,摔在了一块。

就连鼻尖都碰到了一块去,亲密无间。

于谦此时拿出帕子替她擦好鼻尖,轻轻吻了一下唇瓣,蜻蜓点水般让人心动,他说话也让人心动不已,他道:“小张娘子……脸很红像海棠花。”

张长清埋在他颈间笑起来,笑够了站起来理了理缭乱的衣袍,伸手拉于谦起来,把罐里的药倒入碗中,讲起以前往事。

“我娘的身子是被我掏空的,若她不生我,那她还能跑还能跳,还是李家那个小女儿,就因我才成了这幅鬼样子。”

于谦轻语道:“李夫人不会怪你,你是她的阿宝。”

张长清咽了咽口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落下,听到阿宝两字,泪还是落了下去,于谦听到抽泣声,轻柔为她拂去泪珠,打趣道:“长清也是我的阿宝。”

“当真?”

“千真万确。”

张长清从腰间扯下一块碧玉,她跟着胡尚宫去各局走转,遇到个极会雕玉的女官,叫魏明川,虚心请教一番,学会了雕玉簪子,可于谦一向喜欢木簪,所以她雕玉佩,正面是海棠花,在背面仔仔细细刻上谦字。

于谦看后有些沉默,他道:“我怎么会舍得心仪的女子送玉佩与我,理应我送你才对……但我很开心,小张娘子确实心悦于我。”

就连样式都是市面上的未曾有过的,玉的主人何其精雕细琢而成,又当做宝贝系在腰间。

张长清端起药汤,快步离去,在廊角处,于谦小心翼翼地问:“是互通心意吗?”

张长清点头了,回望道:“嗯,如若我十九归家,我便与你成亲。”

少女抬头看向艳阳,嘴里说着今日的阳光原是这样明媚,不再回头快步离开,她的背影像是柳条,随风荡漾,化开一圈涟漪。

张长清手里的药汤没亲自送到李氏面前,由姚溪代为送进去,棠鱼站在不远处,说:“小姐,纪大人来了……还是翻墙来的,在您屋子里。”

“……”

张长清屋里,纪纲与小姑娘大眼瞪小眼,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别着绣春刀,就连脸上的笑意都这么欠揍。

张长清刚要出声,就被纪纲身边的人打断,那人轻声道:“张女官,长话短说,湄江一个僧人叫应文,但老李指认不是他,建文帝可能早已收拾了东西跑路。”

那人张长清认识,锦衣卫指挥同知卫雪鸣,名字好听像君子人却大大咧咧的。(1)

“他应是没有跑远,离寺庙很近很近,他选择了让人假扮他,说明查到了什么,你们锦衣卫有内鬼?”

卫雪鸣一听不乐意了,嚷起来说:“怎么可能是我们锦衣卫的过错,说不定就是那个老李有事,在诓你。”

“你……”

纪纲伸手打断,说:“太子爷下令,让你跟着锦衣卫去湄江,务必找到他,带着活的回来,事不宜迟。”

张长清愣了一下,问:“太子爷说的?”

“千真万确,连指挥同知都要跟在一侧,你又有何不信的,是放心不下李氏还是……情郎。”

张长清抬眉,启唇道:“既然都是为万岁爷做事,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纪大人应该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迁就你,不该动的不要动,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少查多看,哦对,何时走?”

纪纲笑了,挑衅道:“为万岁爷做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张家从祖父那代就为万岁爷做事,你大可去查去万岁爷面前对峙,祖父死在为保万岁爷的路上,父亲在替万岁爷打仗,姑姑在宫中是贵妃,我在宫中任宫令,这样的资本,是纪大人几辈子都求不得,嗯,对吧?”

纪纲只觉得血气上涌,嗤笑几声道:“现在走!”

张长清轻敛眉眼,刚想问走大门还是小门,卫雪鸣就提起她的衣领就要往外走,棠鱼见此愣了一下就去拦,也没拦住,提着人也不走门,还是爬墙。

第二次打断她,第二次!

张长清忍不住吐槽一句,你们锦衣卫还真是性格独特,个个都独特。

卫雪鸣翻过墙,把她放到地上,说:“此事事大,不能走大门小门也不可,只能爬墙。”

结果张长清定定看着乌泱泱一片的锦衣卫,笑了一下道:“这就是不能声张,纪大人,卫大人?”

注:(1)锦衣卫指挥同知:锦衣卫官职,从三品,指挥同

知有两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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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朱唇含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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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二年
连载中绒毛企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