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侯府内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官兵呵斥、搜检的喧闹。火把将这座昔日显赫的府邸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地上的血污和一张张惊惶的面孔。
薛鸣站在书房外的庭院中,看着赵奎、韩猛指挥人手清理现场,搜查余孽,心中却无多少轻松。陈瑄的逃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这条经营漕运十余年的地头蛇,在南京城乃至整个江南,不知还有多少隐藏的窝点和党、羽。
“大人,京营的王参将到了。”赵奎引着一位身披甲胄、满脸虬髯的将领走了过来。
王参将抱拳行礼,声若洪钟,“薛镇抚,末将奉上谕,率兵前来助剿逆党!府外逆贼已被控制,府内也已基本肃清!”
“上谕?”薛鸣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中疑窦丛生。他确实让赵奎通过“夜不收”渠道送了密报,但按照流程,消息送达御前,再下发调兵指令,绝无可能如此迅速!从他潜入侯府到官军出现,不过一个多时辰!
“王将军,请问调兵谕令,出自何处?是何人签发?”薛鸣沉声问道。
王参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薛鸣会问这个,答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王瑾王公公,持皇上密令前来调兵,言及临江侯陈瑄谋逆,令末将等即刻听候薛镇抚调遣,包围侯府,擒拿逆首!”
王瑾!
薛鸣瞳孔骤缩!竟然是那个在架阁库初现纪刚尸身时,前来传达皇帝口谕的司礼监随堂太监!他如今竟已高升秉笔,兼管东厂!而且,他竟能如此之快地拿到调兵“密令”。
这绝非巧合!唯一的解释是,王瑾,或者说王瑾背后的人,早就盯上了陈瑄,甚至可能一直在利用他薛鸣作为探路的石子、搅浑水的棍子!直到他拿到关键证据,即将被灭口之时,才果断出手,既摘了桃子,也救了他一命。
好深的心机,好快的动作!
薛鸣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以为自己是在追查真相,却不知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这宫闱深处的斗争,比江湖厮杀更加凶险莫测。
“王公公现在何处?”薛鸣不动声色地问。
“王公公在外围坐镇,指挥全局,言道府内事宜,由薛镇抚全权处置。”王参将回道。
全权处置?薛鸣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场面话。真正的功劳和后续,恐怕早已被王瑾及其背后势力牢牢掌控。
这时,顾芸裳走了过来,她已稍稍整理仪容,但脸色依旧苍白,低声道:“找到一些侯府的账册和往来文书,正在清点。陈瑄的地道出口在府外一条暗渠,人已不知所踪。”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参将,没有多说。
薛鸣会意,对王参将道:“有劳王将军继续封锁侯府,清点逆产,缉拿相关人等。本官需立刻入宫,面圣呈报!”
他必须立刻见到皇帝!不仅要呈上陈瑄叛国的铁证,更要弄清楚王瑾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皇帝对此事究竟知悉多少!他不能再被蒙在鼓里,被动行事。
“薛镇抚,”王参将却面露难色,“王公公有令,此案关系重大,所有涉案人证物证,需先由东厂会同北镇抚司共同审理,厘清脉络后,再行呈报御前。此刻宫门已闭,不如……”
果然!东厂要插手!王瑾要抢走主导权!
薛鸣心念电转,硬闯宫门是死罪,与东厂正面冲突亦不明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道:“既如此,便依王公公之意。赵奎,韩猛,你们协助王将军,将所有查获的账册、文书、以及本官方才取得的关键证物,”他刻意顿了顿,看了王参将一眼,“一并登记造册,封存妥当,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本官要亲自去见王公公,商议后续审理事宜。”
他必须稳住王瑾,同时想办法将最核心的证据和情报,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离开侯府,薛鸣并未直接去找王瑾,而是先回了北镇抚司。他需要动用一条只有历任北镇抚司镇抚才知道的、绝对隐秘的紧急联络渠道,这条渠道,据说能绕过所有中间环节,直达皇帝耳中。这是他的最后一招。
然而,当他试图启动那条渠道时,却发现渠道的另一端,回应极其迟缓且模糊,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
薛鸣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王瑾的势力,或者说宫中对他的戒备,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无奈之下,他只好前往东厂设在南京的临时衙署求见王瑾。
王瑾在一间布置雅致的偏厅接见了他,依旧是一身簇新的葵花团领衫,面白无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昨夜的血火与他毫无干系。
“薛镇抚辛苦了。”王瑾拂尘轻摆,示意薛鸣坐下,“临江侯府一事,咱家已具本上奏,薛镇抚侦破逆案,功不可没啊。”
“王公公谬赞,此乃分内之事。”薛鸣不动声色,“只是逆首陈瑄逃脱,‘净世莲宗’余孽未清,其计划之‘涅槃之日’就在眼前,下官忧心忡忡,恐生大变,故欲即刻面圣,呈报详情,以便圣断。”
王瑾笑容不变,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道:“薛镇抚忠心可嘉。不过,皇上日理万机,此等逆案,自有法度章程。如今证据确凿,首要之务是顺藤摸瓜,清剿余党,防止狗急跳墙。至于面圣么……”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薛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待咱家将案情梳理清晰,人赃并获,自会与薛镇抚一同面圣禀报。薛镇抚连日劳累,不如先回衙休息,这追剿余孽之事,东厂和北镇抚司会全力办理。”
软钉子!王瑾这是要把他排除在核心行动之外,至少要拖延他面圣的时间!
薛鸣心中焦急,却无法发作,只能强压怒火,“既然如此,下官告退。只是那‘涅槃之日’迫近,关乎宫禁安危,还望王公公务必重视!”
“咱家省得。”王瑾淡淡应道,端起了茶盏。
薛鸣知道再留无益,只得起身离去。走出东衙署,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门楼,只觉得那里面隐藏的重重宫阙阴影,比“净世莲宗”的明刀明枪,更加令人窒息。
王瑾为何要拖延?他在等什么?是想独揽大功,还是他与陈瑄之事另有牵扯?甚至,他是否就是那“净世莲宗”在宫内的最高保护伞?
无数的疑问在薛鸣脑中盘旋。他抬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夜色深沉,宫墙巍峨。
还有两天!距离陈瑄信中所言的“涅槃之日”,只剩下两天!
他必须想办法,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冲破重重阻拦,将情报送到那唯一能阻止这场浩劫的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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