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沉寂。阿敏撇撇嘴,不假思索:“汉人懦弱,杀怕了自然臣服!当年老汗在辽东……”
“阿敏贝勒!”济尔哈朗沉声打断,眉头紧皱,“如此杀戮,恐失天下人心!辽东旧事,殷鉴不远!”
“那你说如何?”莽古尔泰不满地瞪着济尔哈朗。
皇太极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转向了崇政殿侧后方那扇通往内殿的珠帘。玉章正静静立于帘后阴影之中。方才殿内关于杀戮的争论,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中。
时机到了。
玉章深吸一口气,缓步自珠帘后转出。殿内几位贝勒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阿敏和莽古尔泰眼中掠过明显的不以为然。洛博会看到母亲出现,小脸上闪过一丝安心,坐得更直了。
皇太极看着她,眼神深邃。
玉章走到御阶之下,微微屈膝行礼:“大汗,诸位贝勒。”她的声音清越平静,打破了殿内的僵局。她并未直接回答莽古尔泰的质问,而是转向皇太极,朗声道:“妾身以为,大汗改元称帝,承天受命,当有与之相配的朝章典制,以彰新朝气象,定天下视听。”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愣。这与方才争论的杀伐安民,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洛博会也困惑地眨了眨眼。
玉章却继续道,目光坦然迎向皇太极:“尤其衣冠服制,乃礼之始,国之表。若他日入主中原,强令剃发易服,流血漂杵,终致民怨沸腾,国祚难长。我大清既承天命,欲君临天下,当以‘和’为贵,以‘安’为本。陛下何不颁下明诏:入主中原后,各族各从其俗,衣冠发式,一仍其旧,永不更改!如此,则汉民知陛下仁德,非为掠地屠城,乃为解民倒悬,天下归心,可翘首而待!”
“永不剃发易服?”阿敏失声叫道,“那…那还是我们女真人的天下吗?成何体统!”
“正是!”莽古尔泰也粗声附和,“没了这辫子,没了这袍褂,谁知道谁是主子?”
玉章并未看他们,目光只定定望着御座上的皇太极。她清晰地看到,皇太极眼中那抹深思的光芒越来越亮。他并非不知强行剃发的后果,只是作为征服者,固有的骄傲和掌控欲让他本能地排斥异族习俗。此刻玉章以“天命”、“仁德”、“天下归心”为旗号,将这“各族各从其俗”包装成新朝肇基、彰显胸怀的国策,其分量与说服力,远胜济尔哈朗单纯的反对杀戮。
“各族各从其俗…”皇太极缓缓重复着这六个字。殿内陷入一片紧张的寂静,只有几位贝勒粗重的呼吸声。洛博会屏息凝神,紧紧盯着父亲。
半晌,皇太极锐利的目光扫过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人顿时噤声。最终,他看向玉章,“大妃此言,深谋远虑,切中肯綮!此乃安定天下之良策!准!”
皇太极霍然起身,声若洪钟:"传旨!改元崇德,国号大清。朕,即大清国皇帝位。自今日始,废女真旧称,定族号为满洲,以示万象更新,册封大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诏告天下:我大清入主中原,意在解民倒悬,非为屠戮!入关之后,无论满、汉、蒙、回,衣冠发式,各从其俗,永不更改!违令擅行剃发易服者,以乱国法论处!"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千岁!”济尔哈朗、岳托率先跪下,声音带着由衷的激动。洛博会也连忙从椅子上滑下来,跟着跪倒,小脸上满是崇敬。
阿敏和莽古尔泰纵然心中万般不甘,在皇太极凌厉的目光和这煌煌圣旨之下,也只能低头领命,跟着山呼万岁千岁。
玉章深深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如释重负。第一步,终于成了。这“永不剃发易服”的诏书,或许,真能改变那注定的血色未来。
“陛下,”玉章再次开口,“新朝初始,万象更新。陛下与诸王公大臣之朝服吉服,亦当体现我大清兼容并包、统御万邦之气度。妾身不才,近日绘得几幅服制图样,或可呈陛下御览,以备采择?”她早已备好,只等此刻。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好!速速呈上!”
两名内侍抬着一架蒙着明黄绸缎的巨大木架进入殿中。玉章上前,亲手将那绸缎掀开——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抽气声。连小洛博会也忍不住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
木架上绷着数幅工笔重彩的巨幅画卷。正中一幅,乃是皇帝朝服:其制式在满洲传统袍服的形制之上,深蕴秦汉古风。袍身取深邃玄纁之色,交领右衽,广袖垂云,腰间束以大带,悬以组佩。袍服之上,以金线、朱砂、靛青诸色,绣五爪团龙盘踞,威严赫赫;更于领缘、袖口、袍摆处,饰以连绵的云气纹与古朴的菱形几何纹。尤为夺目者是那十二章纹——其山纹雄浑如秦岱,云纹舒卷若汉帛,将满洲的勇武与秦汉的浑厚磅礴熔铸于一炉,气象森严,尊贵无匹。
旁边一幅,是皇后礼服。交领制式依稀可见,外罩深青翟衣,其上九凤翔云,姿态灵动却透着一股古拙之气;内衬大衫,虽沿明黄之尊,然领襟袖口皆以玄色镶滚,缀以繁复的卷草纹与变形兽面纹。霞帔垂珠依旧,整体气度天成,端庄中透出远古的华贵。
更有亲王郡王服制、文官补服、武将甲胄,形制各异。王公袍服或饰螭龙、蟒纹,辅以雷纹勾边;文官补子于禽鸟走兽外,或增饰古朴的卷云、蒲纹;武将甲胄则在札甲、鳞片间,融入饕餮兽首护心、夔龙纹护臂。虽细节纷呈,却都透着一股融合了满汉蒙及上古遗风的堂皇气象。
更令人侧目的是,图样旁还用小字精注着不同场合、不同族群所应遵循的衣冠细则,条理分明。
“好!好一个‘兼容并包’!”皇太极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激赏,他细细看着那十二章纹的布局,心中震动。“皇后真乃朕之股肱!此等服制,深合朕意!着即命内务府与工部,依样赶制!待朕登基大典之日,百官皆着新服,昭告天下!”
他走下御阶,径直来到玉章面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殿内群臣的目光也聚焦在她身上,有钦佩,有敬畏,亦有阿敏等人深藏的审视与忌惮。洛博会看着母后站在父皇身边,接受众人瞩目,小胸脯也不自觉地挺了起来。
“皇后,”皇太极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为朕,为大清,思虑周全,立此大功。朕心甚慰。这新朝气象,有你一半心血。”
玉章微微屈膝,姿态恭谨依旧,“陛下言重了。妾身不过尽本分,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添一份安稳。此皆陛下圣德感召,天命所归,妾身岂敢居功?”
皇太极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此刻被更大的喜悦和野心所覆盖。
崇政殿内山呼万岁千岁的声浪仿佛还在耳畔回荡,清宁宫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庄严肃穆的朝堂气息瞬间被寝殿内熟悉的沉水香与暖意取代,玉章紧绷了一日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皇太极屏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角落里几盏跳跃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他径直来到玉章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缓慢地抚过她发髻上那支点翠凤钗。
“今日殿上,朕的皇后,光芒万丈。”
他的指尖顺着凤钗的流苏滑下,轻轻触碰她光洁的额角。
玉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微微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不过是…为陛下分忧。”她的声音比在殿上低柔了许多,带着一丝倦意。
“分忧?”皇太极的手指滑到她的下颌,微微抬起,“何止是分忧?你为朕定鼎了国策,描画了江山气象。”他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那十二章纹……那九凤翔云……乌那希,你胸中的丘壑,究竟有多深广?”
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也带着一丝探究。玉章今日展现出的眼界和底蕴,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陛下谬赞了。”玉章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妾身只是……只是想让陛下的江山,更安稳,更堂皇。”
“安稳……堂皇……”皇太极重复着,眼神愈发深邃。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朕今日才真正明白,何为‘凤诏定鼎’。这定鼎之力,有你一半。”
话音未落,他的吻便落了下来。他一手依旧固定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已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牢牢锁进怀中。
玉章起初有些被动地承受着,但很快,在他强势的引导和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拥抱中,她的手攀上了他宽阔坚实的后背。
感受到她的回应,皇太极的吻变得更加炽烈,他揽着她腰肢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背脊上游走,隔着繁复的衣料,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在玉章几乎要窒息时,他才稍稍退开些许。两人的额头相抵,气息都急促而灼热。玉章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绯红,眼波迷离,唇瓣微肿,闪烁着诱人的水泽。
“夫君……”她无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这声在私密空间里的呼唤,比殿上任何恭维都更让他动容。
皇太极的眸色瞬间变得更加幽暗,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打横抱起。玉章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
“朕的皇后,”他抱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今日定鼎之功,朕要好好……犒赏。”
他将她轻轻放榻上,吻再次落下。
玉章闭着眼,在他带来的惊涛骇浪中沉浮。
“乌那希……我的妻……”他在她耳边低吼,“你是朕的……这江山,也是朕与你的!”
烛光摇曳,映照着帐内交叠的身影。
当风暴终于平息,寝殿内只余下两人尚未平复的喘息。皇太极依旧将玉章紧紧拥在怀中,她汗湿的肌肤紧贴着他同样汗湿的胸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那十二章纹,”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却又带着一丝深思,“画得极好。朕很喜欢。”
玉章依偎在他怀里,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皇太极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朕的冠冕,朕的龙袍,朕的江山……都交给你来‘画’。画得更堂皇,更安稳。”
玉章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眼,在昏暗中望向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轻轻应道:“好。”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