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到她人生第一个百万后，徐楝实决定做一个冒险的举动。
她回到家乡小镇，在那里租了一套小公寓。小公寓距离父母的家并不远，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放弃了职业同传的工作，尝试着开始自由翻译者的生涯。
刚走进楼梯间，徐楝实就后悔了。
这里弥漫着一股烟味。
阶梯上方传来急匆匆下楼的声音。
她正要转身离开，抬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和来人四目对视，认出来人后，她怔在原地。
对方比她表现得还惊讶，缩回了目光，扭头就往楼上折返。
“你等一下。”徐楝实跟了上去。
他停了停脚步，背对着她，哑声道：“下午好。”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高大的成年人了，因为夏天闷热，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锻炼得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有力的肩膀。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薛秀宇，他的眉眼没怎么变，漂亮而锐利。
薛秀宇说完那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阶梯，逃离她的视线。
“你也住这里吗？”她追问道。
他站在通往三楼的平台上停下，依然没有回头看她，闷声道：“三楼。”
她吃了一惊，走上楼梯：“我也住在三楼。”
薛秀宇身体僵硬了一下，转过头匆匆又往楼下走。
“你骗人。”他走到拐角的时候说。
等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身走进三楼走廊，心情有些复杂。
薛秀宇本来去楼下买包烟，忽然遇到意料之外的人，连烟都不想买了，在绿化带的树荫里坐了一会儿冷静了一下后，估计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了住宅楼的公共区域，空着手回去了。
他走上三楼，瞳孔却豁然缩了一缩。
三楼一共有三户，靠近东边的那户是她的屋子，有一户的门看起来没装修过，可能还没住人，那么剩下的那户应该就是他家了。
徐楝实出来看看走廊和邻居的情况，没想到居然正好又和他撞上了。
她对他解释道：“我这段时间住在这里。”
薛秀宇低垂着眼帘，慢慢走过来，拿出钥匙：“知道了。”
他钥匙一转，打开门后动作飞快地旋身进去，却不准备合上门，开口问道：“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转过头看他。
他正在注视她的目光立刻撇开了。
“没有。”
“你会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
走廊上静寂了一会儿。
“你胳膊上和脸上的伤哪里来的？”她忍不住问道。
“出了点意外。”他的目光垂着，语气有点不自然：“伤口没事，不要一直看着我。”
“被注视的话，会恶化伤口吗？”
“不会。”他被她的问法逗笑了。
她想起以前他也对她提过相同的要求，便重复了那天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呢？你有女朋友吗？”
他说：“没有。”
“既然这样，为什么害怕我看你呢？”
他的耳根一下子变得通红，皱起了眉，语气有些羞恼，又像是在冲她发脾气：“徐楝实，你一定要问到底吗？”
某种意义上，两个人都没有变。
“抱歉，我只是好奇。”
“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他低声道。
她顿了顿：“我不确定才问你的。”
薛秀宇的目光总算直视了她的眼睛：“不确定什么？”
她：“总之我不太喜欢在外面走廊上一直讲话，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先走了。”
“徐楝实。”他又叫住了她。
“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没有了——这是你一直在问的问题的答案。”
“现在没有了，所以不要觉得困扰。”他说。
*
徐楝实和薛秀宇在初中的时候分到了同一班。
那个时期他们镇上的中学刚处在自己带饭和食堂做饭的分水岭，前一年还需要学生自己带饭，后一年就有食堂统一提供午饭了。
徐楝实上初一的第二天，拎着外面用墨绿色的网兜罩着的铁饭盒去食堂。饭盒上用记号笔写了她的名字，金属的哑光上黑色的字迹看起来分外显眼。
这个时间段蒸饭房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学生在放饭盒。其中有一个男生忽然回头看她：“我们是一个班的吧？”
徐楝实用最不会出错的那种方式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叫徐楝实，中间那个字我还查了字典。”那个男生笑起来。
她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生。
很白，干干净净的，蓝白色条纹的t恤穿在他身上合适极了，眼睛黑亮，笑起来只有右边有一个小酒窝。
才认识了一天的同班同学当然没什么印象。她没有说话。
“我们班的饭篮在那里。”那个男生指道。
她的性格向来不甚热络，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道谢：“谢谢。”
回到教室后，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同学了，趁着早读还没开始正在大声说笑，时不时发出刺耳的起哄声。
虽说才同班第二天，但自来熟的家伙们从来不缺朋友。
她回头环顾教室。
刚才那个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放扫把的角落里，见她看过来，便冲她笑。
班主任姓曹，拿着点名册在讲台上点名：“徐……”
卡了一下后，曹老师扶了扶眼镜：“徐楝实。”
“到。”徐楝实举手。
这个名字是爷爷取的。
她家门口有一棵苦楝树，很多人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它会开凌乱的紫色小花，冬天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金色小枣子似的果实。
爷爷说这棵苦楝树陪伴了他很久，每年冬天看到脱尽叶子的枝桠上挂着的金灿灿苦楝果时都会很感激。
二十四番风信中，楝花排在最末，是春天结束的标志。
班主任继续报着名字。
听到那个声音念“到”的时候，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薛秀宇。
午饭的时候，班主任叫了几个男生把食堂里属于初一三班的饭篮抬过来，放在门口的桌上。
同学们蜂拥而上去找自己的饭盒。
徐楝实坐在位置上写着作业，准备等同学拿得差不多了再上前去。
“你的饭盒。”有人在她课桌前站定。
她惊诧地抬起头。
那个名叫薛秀宇的男生两只手里都拎着绿色的网兜，笑着道：“放在哪里？”
她连忙整理出一片空桌面来：“谢谢你。”
徐楝实心情有些古怪。
在她的交友小世界里，刚认识的薛同学对她热情过头了。
但要是仔细一观察薛秀宇的交友圈，就知道她也只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一个。
“薛秀宇！”有大嗓门的男生在喊：“今天放学去哪里？”
那个白净阳光的男生一扬下巴，笑道：“总之先去小卖部。”
午休结束的时候，她转头又看见薛秀宇在和另外一个女生聊得火热。
他男女通吃，是个交际草。像他这种开朗又热诚的性格，没人会不喜欢他。
“曹老师，什么时候换座位啊？”放学时，薛秀宇一边擦黑板一边问在讲台边的班主任。
她冷漠地背起书包。
班主任叫住了她：“徐楝实，你是英语课代表吧？明天的英语早读你来带。”
她回头看了一眼。
薛秀宇停下擦黑板的动作，回过头朝她笑，眼睛亮晶晶的。
“好。”她应声道。
分班考试中，徐楝实是年级第五，英语满分，自然而然地被英语老师拉走当课代表了。
第二天的英语早读，徐楝实拿上英语课本自觉坐到讲台面前，看了一圈教室。
七点一到，她喊了一声：“安静，早读。”
在哄闹的教室里，好像小石头扔进了大海，丝毫不起动静。
教室后排传来一声踹桌子的声音。
“别吵了。”
少年的声音并不响亮，带着变声期的微哑，却足够沉稳有力，让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徐楝实和他对视了一眼，移开目光。
好凶。她想。
徐楝实的同桌是个消息灵通的女生，叫朱语冰。
朱语冰悄悄对她讲：“薛秀宇是我们年级的老大。”
她点头：“哦。”
初一年级十三个班级，这么快就选出老大了，效率真高。
朱语冰继续：“听说他打架很厉害。”
她点头：“哦。”
就他那张脸和开朗的性格，看不出来他是小混混——或许是她对小混混有刻板印象。
“放学前我们把座位换了！”傍晚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曹老师把新的座位表贴在了黑板旁边的白墙上。
座位并没有大幅度调动，只有一些同学需要搬家。
尽管如此，教室里还是掀起了喧嚣的风浪。
桌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桌子和桌子碰撞的声音，书包和课本掉在地上的声音，聊天的声音。
徐楝实也在换座位之列。
她被调到了第四组最后第三排。
新同桌薛秀宇帮她把课桌并好，看着她整理课桌，白净俊秀的脸上露出笑容：“徐楝实。”
她的心脏莫名跳了一下：“我们做同桌是你提的吗？”
那天放学，她听到他向曹老师提换座位的事情了，但没想到她会和他同桌。
薛秀宇笑着：“我说我英语不好，想和你同桌。”
曹老师，完全被热心的薛同学蒙蔽了眼神。
她在心里叹气。
她质疑道：“真的是因为英语吗？”
不知道为什么，徐楝实总觉得还有阴谋在等着她。
他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极了：“真的。”
薛秀宇每天从座位边像风一样走进走出，游刃有余地和老师同学来往，对谁都嘴甜，对谁都笑。学英语这件事也不再提起来了。
似乎换座位只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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