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植先到水饺店，找了位置坐下，扫了桌上的菜单，准备点餐。
他没打算让江郁云请客，自己食物配额的余额，是一个会让江郁云惊叹的数字。
桑植还在看菜单，江郁云走了进来，穿了一身白色卫衣，黑色运动裤，和游戏里的装扮很像。
“桑植上校。”江郁云在对面坐下，拿出通讯器，准备扫码。
“我扫过了。”
“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桑植举着通讯器，把自己的余额在江郁云眼前一晃，江郁云看清楚了，却还是抓住桑植的手腕，扳着指头数上面有几个零。
他的眼睛都瞪圆了，亮晶晶地看着桑植：“桑植上校，你是真的不吃饭吗？还是你们基地的人，待遇这么好啊？”
在这个时代，由于食物紧缺，只能限量供应，每个人每月有固定的食物配额，桑植卡上的余额够江郁云大吃大喝好几年。
桑植没理他，只说：“随便点。”
江郁云咽了咽口水：“这么富裕，只请别人吃水饺。”
桑植笑了：“最开始，是谁说请我的？”
这是江郁云第二次看见他笑，也是第一次看清楚，虽然只是抿住嘴角，他还是觉得桑植上校整个人都柔和起来，用手托着下巴，欣赏这个笑容。像冬天的阳光。
直到桑植又变回一张严肃的脸，江郁云才说：“等下次，我请你。”
桑植才不计较这些，问他要吃什么，两人商量着点了餐。
水饺端上来，味道果然很好，江郁云感叹：“桑植上校居然知道这么好吃的水饺。”
桑植实话实说：“方浩然推荐的。”想到方浩然，声音低下来，方浩然和陈老师还在外地，没回首都。
听到方浩然的名字，江郁云关心地问：“陈老师还好吗？”网上的帖子没再更新了。
桑植想了想说：“还好。”他认为陈老师的心情一定是不错的。
江郁云想到陈老师也是放弃了身体冷冻的人，顿时觉得饺子不香了，放下筷子。
为什么他们都不想进冷冻仓，小枫哥如此，陈老师也是这样。
盘子里还剩五六个饺子，江郁云不想吃了，问桑植：“我可以打包吗？”
“可以，再点一份回去，这几个不够你吃一顿。”
“不用了。”明明刚才的心情还不错，现在整个人又被阴影笼罩了，想到重要的事，江郁云问桑植，“桑植上校，可以和我讲讲小枫哥记忆里的我吗？”
桑植问：“比如？你想知道什么？”
江郁云又问了第一次见面时问过的问题：“小枫哥，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数学吧？”
与其说是早慧的天才，桑植更认为宋承枫是一个纯粹而努力的人，他纯粹地热爱，孜孜不倦地思考，在他的心里数学是一幅全景图，桑植正在试着描摹这幅图。
他如实回答：“是，非常热爱。”同时，桑植认为江郁云问了一个傻问题。
“那就好。”江郁云又问，“他的记忆，对你们有帮助吗？”
“帮助很大。”
听了这句话，笼罩着江郁云的阴影散开一点，透进一点光来，他说：“小枫哥很厉害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又想到什么，声音低下来：“我在他的记忆里呢？他会嫌我烦吗？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耽误了他研究的时间，有时都不太敢去找他。”
“没有嫌你烦。”桑植感受到的，宋承枫从来没有对江郁云不耐烦，又想起自己曾经的梦境，“是你过生日那次吗？十六岁生日，在游乐园，你吃了午饭就要回家，是觉得自己浪费了他的时间？”
“你看到了吗？是的，其实那天下午我没回家，在外面逛了好久。”
桑植说：“那次宋承枫给你过生日，确实惦记着数学，但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想过数学的问题，更没觉得你烦，也不想提前回家。”
“这样啊，那晚烟花秀我们都没看。”江郁云放下心头重担，望着桑植，眼光脉脉，“谢谢你，桑植上校。”
他低下头，试图压抑情绪的浪潮，现在的他应该笑，不应该想哭。
“不要哭，江郁云。”桑植仿佛看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力量传到他心里。
江郁云抬起头：“我不会哭的。”又说了一遍，“谢谢你，你一定以为我是个爱哭鬼，其实我很少哭。”只是和宋承枫有关的事才常常让他想流泪。
桑植看过每个年纪的江郁云，当然知道他不是爱哭鬼：“我知道，你不爱哭。”又说，“虽然没看到烟花秀，但你二十岁生日那天的灯光秀很好看。”
江郁云惊喜道：“二十岁生日你也看到了吗？我也觉得那天的灯光秀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
桑植没有说也是自己见过最美的，而是问：“其实，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
犹豫一下，桑植说：“那时你对宋承枫说想要成熟的礼物，第二年他送了你什么？”
“哈哈哈，你不知道吗？”江郁云又开心起来，那阴影暂时放过他了。
桑植有点后悔问出口，这是江郁云的**。
过了几秒，江郁云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是西装，小枫哥带我去订做了一套西装，三件套那种。”
“哦。”
“只是哦一下吗？桑植上校，你不觉得这个礼物很成熟？我研究生面试就穿的这套，可惜我长高了，穿着有点小。”身高不到1米8的江郁云对净身高1米85的桑植说。
桑植认真想了想，说：“嗯，算是成熟吧。”
江郁云觉得桑植思考的样子有点好玩，又有点呆，突然感叹：“没想到我们能这样聊天。”他的语气认真，“你人这么好，不要整天板着脸，你又高，别人会怕你。”就像我第一次见你那样。
桑植听着江郁云说话，看到他澄澈的双眼里不再有泪光闪烁，全然一副快乐模样，他一边想这个的人情绪起伏好大，一边说：“我试试。”
江郁云大着胆子说：“不如你笑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桑植，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嘴角扯了很久，好像被粘住，突然站起来：“吃完了吧，我去找人打包。”
留下江郁云拍桌狂笑，直到桑植回来，不仅带来打包盒，还买了好几份生水饺，让江郁云带回家煮着吃。
江郁云反思，桑植上校这么好，不应该笑他。
笑完了，坐桑植的车回家。
“你为什么不登陆游戏，我买了好多可乐，你都不来。”江郁云坐在副驾，随口问桑植，问出了口，才惊觉自己已经敢用这种语气和桑植说话了。
“没时间。”这也算是一个理由。
江郁云有点失望，也不勉强：“那就等你有时间再来找我玩吧。”
“江郁云，你打算一直玩？”
听到这个问题，江郁云伸出手，弹钢琴似的在玻璃窗上弹，弹了一会儿才说：“没拿到学位，工作不好找，我想继续研究基因病，最好再考一次博士。宋伯伯说他可以收我，考试在十二月。社会服务总共180天，每周去四天。”
“没有一直玩，把游戏里的园艺课程上完就要开始复习了，我只是比你闲一点。”
他这么说，桑植便没再问，不知过了多久，找到一个话题：“你在游戏里叫江小云。”
江郁云看够了自己这边的风景，转头，从桑植的侧脸望出去，看到一排排路灯闪过：“小云是我的小名，桑植上校，你有小名吗？”
“没有。”他不认为小桑是自己的小名。
“你怎么还不改游戏里的名字，现在还是编号，你不会吗，我教你。”
“嗯。”桑植确实不会。
快到家了，窗外是江郁云渐渐熟悉的道路，路两旁的房子里，灯光稀疏地流泻出来。
晚上九点的路上没有行人。
江郁云想起最近的新闻，问桑植：“我们真的要去地下城吗？”
“要去。”
“网上都说你是基地派，所以，现在是地下城派胜利，你输了？”
网络上，基地派，飞船派，地下城派各有拥簇，桑植作为飞跃火星计划的负责人，一向是基地派的指明灯。另外，式微的苍穹派，正在崛起的游戏派，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讨论里留下了自己的声音。
地下城方案的公布，俨然代表着地下城派的胜利。
汽车驶入小区，桑植停止自动驾驶，把车泊进车库，解释道：“没有输和赢的说法，我们不是竞争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基地派，如果真要说，我是人类派，为了人类的生存，我都可以支持。”
“下车，还有，少上网。”
“去地下城你也可以？那里连阳光都没有。”
“人类不会永远在地下，射线风暴也会被解决。”
“什么时候，你们已经有办法了吗？”江郁云抢先一步按下电梯，等着桑植回答。
可是桑植说：“还没有。”
“那你还这么自信。”
“虽然现在还不能解决，但不代表永远不行，就算我看不到，也会有那一天，人类不会一直住在地下，也不会永远蜗居于地球。”桑植声音平直，没有情绪，却又充满了情绪。
江郁云思考着他的话，电梯开了，只好和桑植道别。
对面的门关上了，江郁云才进自己的家，打开灯，温暖的光洒在他身上，让他联想起原始人类围作一团、赖以生存的篝火。
人类从那团火里走来，走了几万年，走到现在，还会一直走下去。
江郁云知道，自己被桑植的话鼓舞了，难道这就是桑植上校夜以继日工作的原因吗？
又想到宋承枫，这会不会也是小枫哥所相信的？
江郁云的心里燃起一点小小的火光，他拿出通讯器，忍不住问桑植：“我做的事，是不是也会做出一点贡献？”
他迫切地想得到桑植的肯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郁云等待着，都想去敲桑植的门了，终于等到回复，桑植说：“是的，江郁云，加油。”
江郁云的心安定下来：“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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