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问我冷不冷吗？我说我不冷。”江郁云重复，视线在一平米的空间转过一圈，实在没什么可看，落回桑植身上，“堂堂上校，家里的掩体这么小，我一个无业游民，我家的掩体都比你的大一倍。”
“嗯。”桑植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滑动，分心对话，“我不该硬拉你过来。”
“但也不能这么说，还是两个人躲在一起更好。”不知为何，狼狈地和桑植上校躲在这间小小的掩体里，江郁云却慢慢生出一点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桑植上校很高吧。
他抬头望桑植，看了一会儿，脖子累了，移动身体，空出椅子大半的位置：“桑植上校，你要坐吗？”
“不。”桑植看着通讯器，简短地回答。
好吧，继续等，空气安静了，倒也不尴尬。
江郁云没有通讯器，干坐着，无聊地数数，一、二、三、四、五～
他数到一千，又从一千倒着数回来，数到第二次，桑植的通讯器终于再次响起来，是射线风暴已过境，警报解除的声音，三声短鸣。
声音平息后，桑植说：“你再待一会儿，我要回基地。”转身要走。
江郁云拉住他睡袍的袖子：“网上说，射线风暴后，最好等半个小时再出门。”人们对射线预警的准确度有了怀疑。
桑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十分钟。”说完，拨打基地值班室的通讯码，了解这次射线风暴对基地的影响。
十分钟后，桑植打开掩体的门，江郁云跟出来，犹豫着，还是决定了：“桑植上校，请你等我一下。”
桑植还没说话，他就跑不见了。
一分钟后，江郁云出现在桑植面前，他穿好了鞋，换了出门的衣服，双手抱着一套防射线服。
桑植疑惑地皱眉。
江郁云把防射线服塞到他手里，没敢解释是从哪来的。
桑植想到他是江从望的儿子，立刻懂了：“不用。”
江郁云不松手，桑植赶着出门，只好接过沉重的防射线服，迅速穿好，见江郁云低着头，一副不知如何解释的样子，沉声说：“我知道。”
江郁云悄悄呼出一口气，先桑植一步出门，帮他按好电梯。
电梯门打开，桑植跨进去，江郁云也跟着。
桑植按住开门键：“你快回去。”
江郁云不说话，去拉他被防护服包裹的手臂，拉不动，小声说：“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桑植无奈，看他一眼，按下楼层。
七楼到地下车库，电梯停了两次，进来好几个人，江郁云被挤到角落，到了地下车库，犹豫一下，坐上桑植的车。
很快，桑植在小区门口停车，江郁云打开车门，自己走下去，目送桑植走远。
看不见汽车了，江郁云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他抬头望，错落的楼房里，有三三两两的光，掩体是没有光透出来的，刚才射线风暴来临的时候，有多少个掩体，在黑暗中庇护着人类？
四周没有人，只有风。风吹过很冷，江郁云抱着手，还是决定回家。
他拖着步子走进小区，刚才和他一起坐电梯的几个人迎面而来，快相遇时，他们拐了个弯，走进另一栋楼的阴影里，似乎是进了地下车库。
江郁云没看清楚，愣在原地。
忽然，他心里一动，靠近那阴影，果然是通往地下室，还在犹豫，就看到一个人从通道里走出来，背上趴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是病了吗？江郁云想。
刚才进去的几个人也出来了，为先出来的那人引路，匆匆路过江郁云，进了桑植那栋楼的地下车库。
要开车送病人去医院吧。
地下室里，透出一点光。
江郁云走过去，走过短短的通道，面前有一扇门，他从门缝往里看，里面的空间很大，很多人在里面，或坐或立，鸦雀无声。
那是一间掩体。
他们在里面躲避射线风暴。
不是每个房子都有独立的掩体，很多人，必须在射线风暴来临前，去公共掩体躲避。
从前，射线预警还及时的时候，他们能够从容地等待。
而现在呢，射线行踪莫测，这些人，也许在香甜的梦中，被警报声惊醒了，还是要逃出家门，逃到最近的掩体里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掩体。
不是每个人都有防射线服。
微光在眼底蔓延，江郁云第一次觉得，地下城，对目前的人类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活下去。
他不再排斥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了，桑植上校说过，进去了，也会拼尽全力出来。
他是人类派。
江郁云怔怔看着那扇门，不知看了多久，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人走出来，奇怪地看他一眼，越过他，走了。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独自一人的人，拖家带口的人，渐渐地，许多人从掩体出来，经过江郁云，回到自己地上的家。
想走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是打算在掩体里过夜的。
有人过来关门，看到门口的江郁云，问他：“你进来吗？”
江郁云摇头，两秒后，门关上了。
转身往回走，走出通道，回到地上。路灯昏黄的光洒在没有行人的路上，好安静，射线风暴仿佛从未来过。
江郁云回到家里，换回小熊睡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VR眼镜就在枕边，也不想玩，那个美好的世界似乎失去了吸引力。
通讯器上有江从望发来的讯息，询问他的安全，回复了没事，扔到一边。
五分钟后，江郁云摸回通讯器，幽幽的光里，一个问题必须立刻问出：“桑植上校，要怎样才能保护更多的人呢？”
江郁云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在他睡着前，桑植没有回复。
第二天，江郁云又去看了宋承枫，第二次去，有很多话想对宋承枫说。
“我过来的时候，路上都没人，好冷清。”射线风暴后，很多人不敢出门。
这次，江郁云带了抹布，沾了水，仔细擦拭墓碑，大理石触感光滑，他的手抚过宋承枫的微笑，一阵冰凉：“小枫哥，为什么最近射线风暴这么频繁？”
“我爸又让我去他那里住。”
“我才不去。”擦完了，收拾好东西，默默发呆。
天空阴沉，江郁云觉得冷，抱着手臂：“小枫哥，记忆芯片的事被发现了，我被开除了，还要考一次博士。下周就要开始社会服务，不知道会分配我去哪里。”
“桑植上校其实很好，他还跟我一起回忆我们去游乐园玩的事，不过，你知道，最开始我很怕他。”
“谁让他总是板着脸。”
“小枫哥，我很高兴，你的记忆还在，就像你还陪着我。”
江郁云感到鼻酸，下一秒，他想到如果桑植在这里一定会说：“江郁云，不许哭。”紧闭双眼，把泪意忍了回去。
等到他睁开眼，又遇见宋承枫的微笑，说：“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
倾诉完，江郁云心里好过许多，站在原地很久，才离开宋承枫。
回程，路上多了一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沿街的店铺大多没开。
在车上，江郁云想起和桑植一起吃过的水饺，他很喜欢那个味道，打包的早就吃完了，修改目的地，汽车调转方向。
还好，水饺店开着门。
江郁云打包了几盒生水饺，看到自己仅剩的食物配额，不免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营养补充剂，每顿都要吃饭，每个月的配额都要用完，食物配额下调后更不够用了，怪不得网上说到处都在抗议。
希望抗议有效吧，毕竟并非人人都是桑植上校那样的怪物，不吃饭也能活。
营养补充剂太难吃了，江郁云在心里呐喊。
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自己做饭了，看着饺子盒，江郁云认真思考自己能不能学会包饺子。
答案是很难。
晚上，煮了半盒芹菜牛肉味的饺子，勉强够吃。
吃完饭，下楼散步。
江郁云慢慢地走，到了小区门口，绕一圈，又走回来，路过昨天那个掩体。
天完全黑了，只能借着路灯的一点光，看向短短的通道尽头，门开着，里面黑乎乎一片。
没有开灯，躲射线的人应该都回家了吧。
江郁云也想回家了，往前走了几十米，到了自家楼下，抬头望，桑植家里没有开灯。
进了楼栋，按下电梯，电梯刚好从地下室上来，停住了。
门打开，桑植在里面。
“桑植上校！”
桑植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很疲惫的样子。
电梯往上，江郁云用余光看桑植，问他：“你很累吗？昨晚没休息？”
“忙了一整天。”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江郁云也就噤了声，只和他说了再见，目送他开门又关门。
进了自己家，江郁云站在门边踌躇了一会儿，走到厨房，拿出一盒猪肉玉米饺子，起锅烧水，开始煮饺子。
食物就是力量，只吃营养补充剂当然不行。
二十分钟后，江郁云第一次敲了敲桑植家的门。
他心里忐忑，怕打扰人家。
很快，门开了。
桑植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垂在额前。他穿了一身灰色的棉质两件套睡衣，手放在门把上，看着江郁云，满眼疑惑。
江郁云说：“上次一起吃的水饺，我下午又买了，晚上没吃饱，又煮了，一起吃？”紧张到语无伦次。
“不用，我不饿，你自己吃。”
“太多了，我吃不完的，你也吃一点，很好吃的。”
桑植松开门把手，表示他同意了。
江郁云返回自己家，很快端过来一大碗水饺。
把碗放上餐桌，他又想回家拿小碗，只走了两步，桑植意会到他的意图：“我这里有碗。”
说完，桑植进了厨房，打开橱柜，随便拿出两个白色的瓷碗，接着，拿出筷子和勺子。
江郁云很意外桑植上校的家里居然有餐具，很漂亮，和他本人的气质十分不和谐。
而且，他是需要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吗？
“没有酱油。”桑植记得，上次吃水饺，江郁云蘸了很多店里的特制调料。
江郁云说：“我家也没有。”
那就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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