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江郁云不断回头,桑植没关门,门上闪烁的红色很清晰:倒计时五十九分钟。
桑植没回答,拉着他的手没松开,一直往前,出了小区,停顿一下,选了从没去过的方向。
他们在陌生的路上走,街边的店铺都关了门,沿途的路灯能量不足地忽闪,一轮月亮挂在前面很远的天边。
江郁云跟着桑植,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被握着的右手传来干燥的暖意,缓慢地烘干他没来由潮湿不堪的心。
心里的烦闷散开一些,小心翼翼,他用了一点力气回握过去。
突然,桑植停下脚步,江郁云一惊,急忙撤了手上了力度,心胡乱地跳。
还好桑植没松手,只是看着他:“江郁云,我们一直往前走,直到游戏结束。”另一只抬起来,指了指月亮的方向。
月光如瀑,洒在桑植身上,此时此刻,江郁云仿佛看见流连人间温柔的神祇,他眨了眨眼,眼里铺上一层浅浅的水光,害怕被桑植发现眼里的依恋,转开脸发呆。
还在兀自出神,他的手被外力摇晃,然后失去被握住的暖意,桑植的手在他的眼前:“发什么呆,可以?”
江郁云呆呆地点头。
一起朝月亮的方向走,速度越来越慢,变成散步的频率,桑植问江郁云:“你看我的笔记了?”
江郁云说早就看完了。
“你记不记得我在记录里写,在格宁号上,宋承枫给了我很多启发,江郁云,你的小枫哥留下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许是人类文明的曙光。”
“我记得。”江郁云说。
桑植停下来,看着江郁云:“我征求了成将军的意见,去地下城后,他支持我重回物理研究所。”
江郁云很意外:“基地呢?”
桑植移开目光,像在回忆什么,等到他重新看向江郁云,语气里多了很多认真和坚持:“基地并不是非我不可,我更想研究物理。”
“这是第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成将军也认为基础科学的进步更迫在眉睫,他支持了我。”
江郁云立刻说:“我也支持你。”
桑植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江郁云望了望很圆很亮的月亮,又看了看桑植的背影,跑了两步,和他并肩。
其实江郁云很意外,当初桑植选择去基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庄惟闵中校,桑植想要完成他的妈妈未竟的事业,所以莫比乌斯号离开后他才会那么失望,当时江郁云感受到他的失落,准备了很久,讲了很多话安慰他。
江郁云记得自己拼凑了一个多么优秀的桑植,对他不继续研究物理感到惋惜,桑植要重返物理研究领域,江郁云由衷地为他开心。
桑植想做的事,江郁云就会支持。
他们边走边聊天。
江郁云说到自己最近的事:“我把我妈妈留下股份的分红捐给养育院了,协议里捐了未来五十年的分红。”
“用途?”
“本来想在宿舍修建掩体,免得小孩子受射线辐射,可是钱不够,总不能只在小童宿舍修。”
桑植说:“那不行。”
“对,不公平。”江郁云点头,“后来,我想设一个游乐奖,每周抽取一些小孩出去玩。”
“他们不会同意。”桑植立刻知道他不可能成功。
江郁云懊恼道:“对,说是违反了规则。为什么养育院的小孩就该被圈养,几十年都没进步。”
他哼了一声,然后说:“最后,还是设了一项奖学金,按名次奖励钱,但每个小孩都有,或多或少,养育院帮他们存起来,成年后给他们。”
桑植疑惑:“每个人都有?不是只奖励好学生?”
“可是,他们离开养育院,要面对的生活是一样的。”单枪匹马,没有父母帮助,靠自己立足。
桑植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江郁云说:“我去方老师家吃饭,发现他家很小很旧,他是个大学老师,研究科学,却只能住那样的房子,他的掩体比你家的还小。”
“是他自己买的。”
“我知道,从他家出来,我就想,可以为养育院的小孩做些什么呢。”他看了眼桑植,现在的桑植不再需要了,但养育院里还有很多和曾经的他一样的小孩,“最后定了这个方案,钱不算多,是一点点帮助。”
桑植赞许地点头。
江郁云说:“我单独给小童存了一笔钱,以后给他。”
桑植只见过小童一次,总听江郁云提起他:“只给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啊,他那么可爱。”
桑植回忆小童的样子,清瘦的少年,眼睛圆溜溜,懵懵懂懂的样子,论可爱,不及十四岁的江郁云。
没发表意见,继续听江郁云絮絮叨叨。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江郁云问:“什么时候去地下城?”
“地下城二期建完,全部的人都够住了,才会去。”
“那还要很久。”新闻里说,地下城二期十年内有望建成。
“对。”
下一个瞬间,游戏的时间抵达零点,黑幕落下,街道消失了,月亮也消失。江郁云一阵晕眩,眼前的画面转成灰色,两行绯红色的字浮现:“感谢您完成游戏旅程。让我们在时间之外再见。”
他盯着看了很久,有些眼花,取下VR眼镜,这是最后一次用它,还没和桑植说再见。
发讯息给他:“再见,桑植上校,晚安。”
然后收到桑植的语音通讯邀请。
走到窗前,江郁云抬头,看到现实里的月亮,弯弯的一轮,浅浅的银色,呼出一口气,接起通讯。
桑植回应他的晚安,说:“江郁云,晚安。”
江郁云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意兴阑珊。
没有人说话。
深夜是安静的,江郁云拿着通讯器,似乎听见桑植的呼吸声,为了听清楚,屏幕挨近侧脸,冰凉的,像现实里冷冷的下弦月。
他的心被一团棉花塞住,还有点痒,语气里的抱怨不知道桑植能不能听懂,声音软软的:“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等了几秒,没人回答,又问:“我问你呢,还有几天才能回家?”
好像过了很久,听到桑植说:“还没通知,有事?”
当然有事。
窗外吹进一阵风,吹到江郁云脸上,他眼睛有点痒,用手去揉,一股脑地说:“今年生日我没去游乐园,你陪我去吧。”
表白计划的第一步,就这样问出了口,好几秒,等不到回答,江郁云有些难耐,又问:“好不好?”
桑植的声音依然稳定,和滋滋的电流声一起传进江郁云耳朵:“宋承枫陪你去的游乐园?”
江郁云觉得他明知故问:“对,夏日专场九月十号结束,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没了声音,不规律的电流声不规律地击打着江郁云不规律跳动的心。
咚咚咚,心脏在跳。
咚,咚,咚,食指无意识地弯曲,敲在通讯器上。
勇气的血条飞速下跌,江郁云不敢再问。
又一阵风吹到他身上,有些冷,怕漏听桑植的回答,犹豫了几秒,没去关窗。
僵持了很久,江郁云打退堂鼓前,桑植终于说:“江郁云,我没有时间。”
这是拒绝吗?
江郁云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掉的通讯,也许礼貌地说了再见,关好窗,拉上窗帘,转身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变成忧郁的灰色。
同一时间,基地里,桑植的单人宿舍。
书桌靠窗,他端坐在桌前,视线在桌上的两件物品间摇摆。
一件是游戏用的VR眼镜,不会再派上用场。
另一件是江郁云的手帐本,今晚还会再看一遍。
通讯器握在手上,几分钟前,他拒绝了江郁云。
那时的桑植分不清,江郁云用柔软的声音邀请的,到底是桑植,还是宋承枫?
他想和桑植一起去游乐园,还是期待和宋承枫的记忆一起履行曾经的约定。
江郁云等待的几分钟里,桑植也在等待,眼前闪过每一次宋承枫陪江郁云过生日的场景,热闹的人群,缤纷的灯光秀,江郁云在宋承枫身边,仰着头看,笑得很甜,眼里有闪烁的星光。
而属于桑植的焰火只有一次,跨年那天,在安静的车里,不是约定,是桑植自己找过去的。
回忆漫长,桑植落于下风,他找不到江郁云更需要自己的证据,不甘心做宋承枫的替代品。
于是狠心拒绝了江郁云。
这种不甘,在火星时,桑植品味过很多次。
通常和看见江郁云的开心混杂在一起。
他无法再置身事外。
无法把记忆里的他们当作一部电影,当桑植回过神来,他已经是电影里的演员,身不由己,有了自己的剧情。
把通讯器放在桌上,它今晚不会再亮起,挂掉通讯时江郁云很难过,桑植听出来了,没有安慰,也无法改变主意。
翻开笔记本,从头开始一页页地翻过,有的地方已经很熟悉,看到还是会笑,有的地方只有浅浅的印象,那就多看两遍。
深夜两点,桑植看完最后一页,合上本子,放进抽屉,抬头望见窗外的下弦月,和游戏里的不同。
从今天起,没有和江郁云一起玩的游戏了。
应该睡觉了,他还不想睡,不想去不可抗拒的梦里见证江郁云与宋承枫的苦与笑。
这些桑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织成迷宫,让他陷入重重包围,不再有工作时的果断,第一次犹豫不决,进退两难,全部因为江郁云。
第二天,江郁云被闹铃吵醒。
新的一天是新的开始,他振作精神,让自己不再去想被拒绝的难受。
可是桑植的声音,像第一次在基地对话时那么冰凉,不带感情地叫江郁云的名字,难道江郁云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接受不了,失眠了很久,起床后眼皮浮肿,恹恹地拿了一包蓝色的营养补充剂作早餐。
吃的时候,想到这是桑植最喜欢的口味,心里被压抑的难过又在翻涌。
终于吃完,恨恨地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岛台上杂乱地摆放着做蛋糕的工具,现在不想练习,江郁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早,犹豫片刻,还是把磨具和材料都整理好,快要成功了,晚上再试一次。
草莓奶油蛋糕,江郁云还是想让桑植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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