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
随着押差一句烦躁不耐烦的叫唤,迎面飞来许多发黄的馒头,径直落在尘土中。
这些馊馒头扔在地上都有回声,硬得能砸死人。
被流放的犯人们每日伙食两顿,且严格定量,只给正常人的一半。
男子一顿饭只吃两个馒头,而女子则吃一个馒头。
犯人们压根吃不饱,押差也绝对不让犯人吃饱,若吃得太饱,免不得生事,倒不如半饿着,没力气生事端。
此刻饥肠辘辘的犯人们都低头捡馒头,没人敢多拿口粮。
简瑶从地上捡起两个沾灰的馊馒头,这是娘亲和她的晚饭。
硬邦邦的馒头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细看还有许多小飞虫在盘旋,她忍不住蹙眉。
顷刻间,四周只剩下火堆哔啵声夹杂咔擦咔擦啃食硬馒头的声响。
囚犯们都蜷缩在火堆旁躲避蚊虫,四面八方袭来一股酸臭的馊味儿,冷不丁细嗅,一股子陈垢头油搅着汗臭馊味,直袭面门。
简瑶捂嘴忍住干呕,已然分不清这些汗馊味到底是自己身上还是别的谁。
她拍干净馒头上的渣土秽迹,随手捡起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将馒头串在树枝上炙烤。
“矫情!”不知谁鄙夷地咕哝了一句。
简瑶冷笑着摇头,不理旁人的嘲讽揶揄,比起吃长毛的馊馒头闹肚子,她宁愿矫情些。
毕竟去宁古塔的流放之路,还有三千多里,她和娘亲二人,一定要是最后活下来的人。
简瑶将馒头烤好之后,先伺候娘亲吴氏吃晚饭。
“瑶儿,娘不饿,你吃吧。”
听到吴氏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简瑶有一瞬间哽咽,不知是自己还是原主的情绪在做祟。
吴氏的容貌和她后世的妈妈很像,就连一路上对她的关怀呵护都如出一辙。
吴氏更脆弱无助,她满心满眼只有简瑶这个女儿。
“娘若不吃,我也不吃,都饿着。”简瑶把馒头塞到吴氏的手里。
“好好好,那我们一起吃。”
“好孩子,娘都听你的。”
母女二人低头开始啃馒头。
此时看着吴氏又悄悄的私下馒头塞进她口中,简瑶含泪咽下。
干巴的馒头只剩下酸臭味,简瑶噎得伸长脖子,伸手垂着心口顺气,才勉强缓过神来。
她舔着干裂的唇,取下挂在腰上的小木碗,到河边舀来两碗沁凉的河水。
木碗甚至经不起火烧,连喝口热水都要低三下四苦苦哀求,这些押差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她没着急喝生水,而是从窄袖里取出发黄的盐布浸在木碗里,让盐布里的盐溶解在水里一盏茶的时间,才开始喝水。
正常人如果缺少盐分,就会浑身无力,甚至死亡,所以她必须每天补充盐分。
那些押差总念叨说一斤盐能换二十斤粮食,每回发盐布都唠唠叨叨提醒囚犯们省着用。
可犯人们的吃食都是朝廷配给,哪里会寒酸到给盐布?
定是那些押差私下为克扣盐,同时也为让犯人少吃盐有气无力无法反抗,所以只给每人发一块巴掌大的盐布。
所谓盐布,就是在盐水里煮过,晒干后的粗麻布,这些粗布上会浸润少量盐,可以此为佐料,放入水中补充盐分。
简瑶将两块盐布在两个木碗里涮几下,就快速捞出拧干,宝贝似的藏回袖中。
这两块盐布还要熬三个多月,必须好好珍藏。
没有煮沸的河水里不知道多少虫卵和细菌,甚至说牛羊粪,但好歹有盐镇一镇,只能不干不净的饮下。
而不远处的押差们也开始做晚膳。
大铁锅正在煮野羊肉,此时一个押差正往大铁锅里放萝卜和白菜。
固然有贪色的押差时不时用炙热的眼神扫视面容姣好的女犯,也不会堂而皇之强迫女犯。
他们是斯文人,有的是法子让那些女犯人主动投怀送抱。
一块煮软烂的羊肉,就足以让那些养尊处优的官眷主动送上自己的身子换肉吃。
馋人的肉香钻进鼻息,简瑶忍不住咽着口水,把干巴巴的馊馒头啃的咔咔响。
几个押差倏然开始咒骂起来。
“老丁,你到底是在亲自下厨还是亲自下毒,你瞧瞧一锅羊肉汤被你做的色香味弃权,你个碎催的!这肉骚得熏眼睛。”
“凑合吃吧,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来。”
“算了,指望不上你这憨货,六号,六号过来做饭。”
“来了!”
简瑶乍然听到押差在叫她的编号,吓得赶紧放下啃一半的馒头,拖着镣铐急急往押差们所在火堆前走去。
一靠近铁锅,她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官爷,这野山羊肉若要做的不膻,需加些佐料,诸位稍后,我这就去寻些香料来。”
简瑶转身来到野草丛边,俯身在草堆里寻来一小把野蒜和野茴香,又到河边拔两棵辛香的野姜,一并洗干净之后,回到铁锅前。
她还顺手摘了一兜红彤彤的茶藨子当饭后水果,放在了锅盖上。
简瑶很想活下去,她想和娘亲活到最后,但只有对这些押差有用之人,才能活到最后。
即便她厌弃这些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粗活,也要咬牙当牛做马。
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押差不约而同,齐齐看向那做饭的女犯,她是所有女犯里容貌最绝色的。
即便他们一路上与她相处半个多月,但仍是忍不住心醉神迷,痴痴盯着这女犯出神。
她举手投足间的明艳之美,是灵动的美,再绚丽多彩的着墨,也略显寡淡,那是一种难画难描的炽艳之美。
即便她在洗手作羹汤,即便她狼狈的穿着囚服,却依旧让人过目不忘。
漂亮的女人连洗衣做饭都像在翩翩起舞,她并未刻意搔首弄姿,但举手投足间,总让人心痒难耐。
只是,这般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的绝美女子,却是块最硬的顽石,冥顽不灵。
此刻绝大多数押差都盯着那女囚失神,直到一股诱人的羊肉香气四溢,才勉强回过神来。
押差班头陈峙是为数不多不为美色所动之人。
他明年即将致仕,在家含饴弄曾孙。
从京城到宁古塔的流放之路,他往返四十余载春秋,什么女人没玩过,什么花样没尝过。
他早腻了,也玩不动了。
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孙子能继承他的事业,早点当上押差班头。
陈峙偷眼看孙子陈祈安的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摇头。
他才十四岁,还是太嫩,面皮也薄。
但凡孙子有勇气开口要那个女人,一路上早就能开荤,知晓情爱滋味。
他就等着孙子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主动开口享受女人。
而别的押差早就得了班头的明示,这批犯人随便哪个女人都可随意亵玩,唯独那个最美的六号,要留给陈祈安开荤享用,不能沾。
此时老陈将烟袋锅子扣得梆梆响,让那些年轻的后生赶紧回魂。
“咳咳..吃吧,还愣着做甚!莫非秀色可餐,你们都吃饱了不成?”
陈峙负手走到香气四溢的铁锅前,皮笑肉不笑扯下那女囚腰间的木碗,装满一碗羊肉,挥挥手让她走。
她若再不走,这些眼冒绿光的饿狼口水都快滴在碗里,恨不得立即将那小妮子按在地上生吞活剥了去。
简瑶客套行礼,端着冒尖的热羊肉不紧不慢来到娘亲身边。
她伸手捻起两块肉最厚实的羊肉和一块煮的宣软的萝卜,放进娘亲的木碗里。
“娘你快些张嘴。”
简瑶担心娘亲又要留着肉给她吃,于是索性将羊肉去骨,一股脑塞到娘亲的口中。
吴氏抓住女儿的手腕,含泪囫囵咽下羊肉。
许久没尝过肉,鲜美的羊肉跐溜滑进腹中,甚至没来得及咀嚼出味儿来。
简瑶伺候母亲喝下大半碗羊汤之后,自己又吃了两块肉,这才端着剩下的半碗羊肉,径直来到二叔简恒面前。
二叔简恒,字令嘉,十几载寒窗苦读,去岁春闱才高中探花,却不成想,被原主爹那糊涂蛋连累,被一并抄家流放。
简瑶觉得二叔该对她和娘亲生出怨气,毕竟二叔是被连累最惨的,可二叔不愧是克己复礼的读书人。
虽前些时日对简瑶冷眼相待,可一看到押差对简瑶动手动脚调戏,最先站出来维护简瑶的一定是二叔和他的两个庶子。
简瑶的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今二叔父子三人,是简家仅剩下的男丁。
二叔父子三人品行端正,是以简瑶真心将二叔和两位堂兄当作长辈尊敬。
“二叔,这是官爷赏的羊汤,我母亲身子骨孱弱,我先分给母亲一些,您是一家之主,剩下的羊汤您来安排。”
简瑶将羊肉统统倒进二叔的木碗里,正要转身离开,忽而手里的木碗被二叔攥紧。
“瑶儿,这块是你的。”
简二爷将最大块的羊肉放进了侄女的碗里。
“方才我吃了一块,我在做饭的时候还尝了一块,二叔您多吃些。”
简瑶把羊肉倒回二叔的木碗里。
“好孩子,辛苦了,你早些歇息。”
简二爷虽怨恨吴氏害得简家万劫不复,但面对大哥唯一的血脉简瑶,尚且能和颜悦色。
“是,二叔您也早些休息。”
简瑶客套行晚辈礼,转身回到娘亲身边。
她方坐正,就看到隔壁火堆旁,她的嫡母崔氏和小妾柳氏目光怨毒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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