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尘刚在泊行洞府住下时,十分的拘谨,甚至可以说有些怕泊行。
在不知多少次半夜从石床下边捡到那小毛团子后,泊行把团子捞回床上,轻轻拎着他发顶的狼耳,一字一句地向他再次阐述休息充足对修炼进展的重要性。
“师兄,石床和地面一样硬。”团子委屈巴巴。
“欸,是吗?”泊行终于反应过来。
但后来泊行给石床铺了层厚厚的褥子:“虽然褥子有些旧,但铺上后保管比地面软和,咱们修行者也不能太在这些身外之物上讲究。”
结果被褥子软得睡不着的泊行又一次从石床下边捞到了小毛团子。
还没问又是咋回事,小毛团子瑟瑟发抖,活像泊行立马会化出白虎原形将他一口吞吃掉。
想问的话也都通通咽了回去。
泊行拍拍团子的脑袋:“你睡床,我打地铺。”
果然靠同睡一铺这法子拉近距离不太妥当,揠苗助长并非好事。
泊行在睡前仔细反省后,再默念了几遍白日里新学的口诀心法,才放心合眼睡去。
结果一大早睁开眼,便对上小团子那双忽闪忽闪的冰蓝眼睛。
“早。”他刚道了个早,整个团子便嗖地一下,不知又躲哪个角落里藏着了。
带孩子这么难的吗?
泊行有些挫败,他记得他这么大的时候没这么敏感不安啊。
可能小师弟在拜入师门前,有些不太好的经历吧。
小师弟不多说,泊行也就没多问,只是多多少少帮崽子挡着点儿来自师兄姐的恶意。
如今师尊座下七位弟子,除了泊行和炀尘是灵兽化身,其余五位都是从人界正统修仙世家挑选而来的人族子弟。
泊行是大师兄,自然没人敢当着他面搬弄他的是非。
炀尘不一样,年龄小,且化形都还不稳当,时不时被东讽刺一句西嘲笑一句,若是深究,又会被打哈哈:“都是开玩笑的,小师弟,你不会那么实心眼儿吧?”
唉,本就和小师弟破冰艰难,又遇上群故意惹事的师弟师妹,泊行心里窝火,便是当着师尊的面,跟备受师尊看重的二师弟闻露白吵了起来。
哪怕师尊开始拉偏架,他都不退不让:“既然课堂要保持肃静,那么也请二师弟闭嘴。”
金丹期修士嘲笑一还没筑基的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好在二师弟是个识时务的,干脆约泊行课后到外边的广场上切磋。
然后被泊行用剑鞘按着打。
泊行不屑于拔剑教训。
余光里,那小毛团子正躲在广场栏杆的缝隙间偷瞧。
或许用了隐身术,只露出了条怎么也藏不好的尾巴。
晚上回洞府,习惯性往铺了褥子的石床上一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最近打地铺,正准备收拾收拾坐地上,崽子揪住了他衣角。
看得出来崽子在努力维持变化术,脑袋上不再冒狼耳朵。
“谢谢师兄。”崽子小小声说。
泊行心下颇为遗憾:“真的不给摸耳朵吗?”
崽子立马捂住脑袋,又一次不知钻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时刻自省以求能摸到狼耳朵,啊,不是。
泊行总算脱离了幻境。
为何用总算二字,是因为他睁眼便对上炀尘布满阴云的脸和氤氲着担忧的眼。
估计又昏过去太久。
还没想好忽悠师弟的说辞,泊行便发觉这周遭的环境不太对劲。
“你带我到魔界了?”他挣开炀尘的手,挣扎着自己坐起来。
这阴沉又空旷的大殿,怎么看都不像是仙界的审美。
“你走火入魔了,师兄。”炀尘沉声道,“我无从为你求医问药,只得把你带回了魔界。”
“不过是多入定了一阵子,怎么又扯上了走火入魔?”泊行讪笑着岔开话题,“我现在回仙界,不然肯定得出乱子。”
“出了乱子也轮不到你扛!”炀尘冷声低吼,似不容置疑,“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泊行一怔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我顶嘴。”
炀尘别开脸,“抱歉,师兄。”
“我不想你出事。”
话已至此,泊行再糊弄人反倒像个笑话。
“我会没事的。”他勾了勾炀尘的手。
师弟分明是委屈了,直挺挺地坐着,好半晌没开口。
泊行做好要帮着擦眼泪的准备。
但炀尘面色如寒铁:“你如果想没事,应该一早就推开我,而不是纵容我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
没把话完全挑明,泊行也完全听明白:炀尘什么都知道了。
“推开你也没办法啊。”泊行拍拍他的手,“本就是我道心不定。”
炀尘不吱声,如果他那双狼耳朵还能冒出来,这会儿肯定是耷拉的。
让泊行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他刚和自己住一块的时候,防备、拘谨、闷闷不乐的样子。
哪怕过去很多年,师弟本质的那股柔软与脆弱并没有改变。
至少在泊行这个师兄面前,炀尘一贯如此。
虽说自己这无端消失定会被师尊察觉,但师尊也有可能不多言语,所以不一定会闹出多大乱子。
而且泊行对外宣称闭关,尚在闭关期内,他不能事事应答,小辈们也不会多加猜疑。
眼下最要紧的,当然还是哄好师弟。
至于自己这身体嘛,泊行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做好打算,泊行自觉地凑近了些,抬了胳膊将炀尘脖颈环住,还没开口说两句,炀尘又别开了眼:“师兄,你莫哄我。”
“我何时哄过你?”泊行又好气又好笑,“当真是我自己道心不稳。”
“那师兄是对我动了心?”炀尘终于有了动作,反手紧箍住泊行的腰,话语脱口而灼灼逼人。
这次轮到泊行躲闪,但他知道这不是躲闪的时候。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炀尘期盼的眼眸,那其中已不再像少年时耍赖撒娇那般盈着泪光,只有无杂质的沉着与坚定。
他的小师弟,早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庇护于身后。
他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在千年前重逢的时候。
只是他一直不想承认。
也……不敢承认。
或许是害怕再一次失去,又或者只是他需要被炀尘需要着。
这是他两千多年漫长人生里,最为有价值的时刻。
至于有没有动心……不承认只是骗自己而已。
可骗不了面前这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剥皮抽骨吞吃了去的狼崽子。
下意识点了头,紧接着怕自己后悔似的,紧赶慢赶地回答:“是,正如你心悦于我那般,我也心悦于你。”
“呜。”炀尘嘴角一耷拉,眼泪顿时稀里哗啦地掉。
泊行脸红都还没来得及褪下,只得赶忙拿衣袖给崽子擦眼泪:“又是怎的了?”
“我高兴!”炀尘口齿不清地哼唧,“师兄,你能答应我件事儿么?”
“你不哭了一百件事儿都答应!”泊行被他这一下子打得措手不及,简直是口不择言道。
“我要跟你合掌。”炀尘这会儿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泊行还能怎么办,瞒也瞒不住,只好放任自流了。
炀尘蹭一蹭他衣袖,软声软气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一个你不知道的大事儿。”
“大事儿?”泊行蹙眉,难道事关宗门?
炀尘就携了泊行的手,一路贴到自己小腹,一本正经道:“你当爹了。”
泊行听见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你怀了?”
炀尘双手拢过他的手:“是我俩都怀了。”
泊行只感觉一口气没上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炀尘将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向师兄解释清楚,果不其然被师兄怀疑发问:“那外来人不明善恶,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这倒不是。”炀尘道,“待他走后,我自行运转功法探查身体,果不其然发觉小腹多了股灵气。”
“此番与你合掌,一是为了探查你的身体状况,二是为了确认那外来人所说是真是假。”
泊行还是半信半疑道:“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想方设法挽救我性命?而且还是以这种荒谬的法子。”
“主要据我所知,三界间也没有法子能挽救走火入魔晚期者的性命,那人自天外而来,十有八.九也是带来的天外的法子,自然在我们看来万分荒谬就是。”炀尘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那人能在我的威压之下行动自如,若论修为应是在你我之上。他若有恶意,不等我施加威压就能取我性命,而不会耐着性子与我辩论许久。”
泊行呼出一口气:“可你我并未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啊。”
“师兄,关键不是你要先保住性命吗?”炀尘真觉得师兄这种先人后己的精神得改一改。
“可是,阿炀,你想啊,”泊行摸一摸炀尘发顶,“要是俩孩子长大以后,问他们因何来到这世间,我们在不欺骗的情况下告知他们,说你们的到来本是意外,那他们应该会伤心吧。”
“我想我会先感谢他们。”炀尘不假思索道,“因为他们的到来会挽救你的性命。”
“我自幼无父无母,之前也没想过会有孩子,对血缘亲情什么的,没有师兄你想得这般周全。”
“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学习怎么爱他们。”
“嗯,师兄,怎么不说话?”
泊行正望着他出神,揉他发顶的手都不动了,反应过来后莞尔笑道:“虽然唐突问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着问你一句比较好。”
“你问你问。”炀尘巴不得师兄多问问。
泊行腾地一下红了脸:“我能亲你一下么?”
用着类似于之前“我能摸摸你耳朵么”的语气。
炀尘心下一抖,习惯性的拒绝被强制压在舌底。
泊行又紧接着道:“因为你特别可爱。”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语,但是语气明显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
炀尘忙不迭点头,连话也说不出。
然后,师兄轻轻啄了下他的嘴唇。
莫名还挺纯情的……
奇奇怪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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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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