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尘听过无垠河畔的传说,知道那隐没于雾气深处的河流,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师尊这般对待他,倒情有可原,毕竟师尊一直不待见他。
可是何至于这般对待师兄?
“师兄,是我连累你了。”炀尘低了头,愧疚道。
师兄只是揉了揉他脑袋:“跟你没关系。”
“你放没放柴,进没进丹房,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尊需要一个借口,发一发无名火罢了。”
炀尘依旧似懂非懂,但还是无端打了个冷颤。
“是担心我们要在无垠河畔待一辈子?”师兄看出他的不安。
“我不担心这个。”炀尘蹭了蹭师兄的掌心,“师兄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师兄笑笑:“你就是个傻孩子。”
彼时炀尘已经长高了些,至少高出师兄的腰,虽然还是需要抬头看师兄,但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
能够抬眼看清楚,师兄掩饰于眼底的失望和忧伤。
这不是冲着他的,炀尘明显能感受到。
他该心宽些,但也被师兄的情绪感染,心绪闷闷。
简单收拾了行李,其实也没多少行李,带上储物镯子就行。
为活跃气氛,师兄边御剑边跟他聊挑选本命法宝的事情。
原本修为达到筑基,炀尘就该去寻找挑选本命剑,可他畏畏缩缩地挑挑拣拣,没有遇到一把剑跟他有心灵共鸣,到如今也就随身背一把没有正式开锋的练习剑。
师兄还宽慰他,说缘分没到,不用勉强。
“或许这一趟去无垠河畔,能找到你的本命剑呢。”师兄道,“传说还是有人走出无垠河畔,带回来河伯的赠礼,其中多是奇珍异宝。”
“嗯,希望我们能顺利离开无垠河畔。”炀尘努力挤出一丝笑。
师兄看出他的忧心忡忡,揽了他肩膀,便也闭口不言。
御剑只能到达雾气的边缘,他们落在鹅卵石铺满的地面,往前眺望,隐隐约约是河流蜿蜒的轮廓。
若迈入雾气,则再无回头之路。
炀尘开始深呼吸,师兄则向后眺望,炀尘扭头回看过去,白茫茫的天空连只飞鸟都没有。
师兄在看什么?
然后被师兄拍了后脑勺:“走吧,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炀尘缓缓呼出一口气,有师兄在,他还怕什么。
他们径直向着雾气里河流蜿蜒的地方走去。
花花绿绿的鹅卵石颜色渐浅,越靠近河边越显雪白。
无垠河静静流淌,悄无声息,不见起源不见终结,站在河这边,看不到河那边。
河面静谧,河水满溢着点点碎星。
但抬头,天依旧白茫茫一片,与地上的白鹅卵石一道,组成上下一白的风景。
他们仿佛被包裹在了这样的白色里,是这里唯一的鲜活。
师兄又一次将炀尘挡在身后,于河边站定拾起一块雪白石子,向那潺潺河流投入。
“咚”地一声,那平静的河面开出一朵透明水花,随即水花扩大,水流湍急旋转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河中稀碎的星子在漩涡里飞旋成了银线。
炀尘就从师兄的宽大的衣袖后边探头看时,那银色碎星的激流漩涡里端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
老人秃顶鹤须,一对上挑的三角眼点缀着碎星颜色,面如鹰隼,不怒自威。
奈何身形单薄,着褐色衣衫犹如飘在河面的一段枯木,水流再急些就要将他冲走。
这大概就是河伯了吧,炀尘心想。
师兄施施然行过礼,朗声自报家门:“晚辈是第一仙门散不知掌教门下弟子泊行,前来无垠河畔拜会前辈,若有冒犯不周到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别讲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想要什么东西直接了当地说。”河伯不耐烦地蹙了苍老的眉头,“你们仙界这一套最虚伪。”
“直接道来前辈会直接给么?”师兄游刃有余地反问。
“看你的诚意。”河伯双手交握,挑了挑他那稀疏的花白眉毛。
师兄便又一振袖行礼:“晚辈欲取无垠河底的黑鎏石一块,愿意奉上前辈我所拥有的一切作为交换。”
河伯眼里的寒光略略收敛,只懒散抬手指了指师兄身后的炀尘:“那我要你这小师弟留下来,当个侍奉的童子,帮我擦洗擦洗天上这这雾气和地上的石子。”
被点到名的炀尘试图上前,却被师兄紧紧护住:“晚辈师弟颇为年幼,干活不太麻利,不如晚辈留下,保证替前辈将这天上地下都打扫干净。”
“我看中了你师弟,没看中你。”河伯道,“正好你师尊又看不上你师弟,不如把他交给我,也好放你回去交差,此后也无需因为你这师弟再与你师尊为难。”
这河伯……好像什么都知道。
炀尘张张嘴,正欲开口。
师兄却平静反驳:“晚辈只说愿意奉上一切我所拥有的事物与您交换,但我师弟具有独立的人格,并非属于我的某个‘物件’。”
“可要是你小师弟愿意呢?”河伯道,明晃晃带着拱火的故意。
炀尘抢在师兄前面开口:“我不愿意。”
“你答应留下来,你师兄就可以拿了石头回去复命。”河伯这才转变谈话的对象,话语佯装恳切,三角眼里全是漠然,“若不是你,你师兄也不会来此地,甚至面临着被我这怪老头子困住一辈子的风险。”
炀尘心里确实有些动摇的,但他求助地望向师兄,得到师兄轻轻的摇头,他大了胆子笃定道:“我与师兄共进退。”
“我与师兄被罚来此,本就不是我的过错,我没道理答应前辈您无理的要求,从而认下我没有的罪过。”
话音未落,一道水龙破空而来,师兄抬袖捻诀阻挡,沉静而恳切道:“我二人绝无冒犯前辈之意,只是句句属心头实感,前辈若因此动怒,也着实小气了些。”
炀尘还未听师兄说过刻薄话,忽然入耳不由得闷闷一笑,赶忙抬手捻诀为师兄助力。
“倒是伶牙俐齿。”河伯冷哼一声,水龙瞬间又膨大百倍,阴阴地笼罩了他们头顶整片天空,“轰”地一声铺天盖地般向他们劈头盖脸砸来。
炀尘仿佛一下子坠入无边际的深海,眼前一黑,失去了呼吸的力量。
再睁眼,身上的衣服如将死之蛇的皮,湿漉漉地黏在他肌肤上。
脑袋疼,身子冷,炀尘睁不开眼,下意识地凑近身侧融融的热源。
火光柔柔地撩开他沉重的眼皮,恍恍惚惚一瞬间,他定睛在那簇劈啪作响的篝火上,翻身平躺,便见到师兄在火光下柔和的侧脸,以及他们头顶有薄雾笼罩却繁星点点的夜空。
月光被雾气层层筛下,犹如乳白色的轻纱,师兄忽地背对着他,在这薄雾轻纱里褪去层层衣衫,露出光洁如玉的脊背。
湿漉漉地长发被半拢于身前,有水珠子顺着他脊线向下滚落,直至他隐在火光阴影里的腰窝。
炀尘下意识咽咽唾沫,嗓子发热又发痛:“唔。”
“醒了?”师兄已披上干燥的换洗薄衫,很快将手探过来,自然地覆在他发烫的额头。
凉丝丝的,好舒服。
“坐起来吧,烤烤火。”师兄将他半搂入怀,扶他坐起来后便褪去他沾水后沉重的外衣。
“师兄?”炀尘目光涣散,脸颊烧红。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师兄道,也没有嫌弃**的炀尘又打湿他肩膀和胸膛,细心而麻利地给炀尘换上储物手镯里备用的干净衣裳。
炀尘动弹不得,任师兄摆弄犹如一木偶娃娃。
很奇怪,他脑袋是烫的,但身子是冷的。
“我还以为我不会着凉。”炀尘迷迷糊糊地哼哼,“都已经开悟入道了……”
“你是天生的火灵根,被水克得死死的,更别提是这比万年寒冰都冷上百倍的无垠河水。”师兄搂着他,往火堆旁靠了靠,“也幸亏你平日锻炼得当,体质不错,否则不止是发烧着凉那么简单了。”
“哦。”炀尘嗓子痛,但师兄怀抱带给他的舒服劲儿让他又禁不住多哼哼几句,“我们现在是被困在无垠河畔了么?”
“嗯,要给河伯洗雾气洗石子。”师兄捋着他的头发,手掌温温热释放着平稳的灵力,将他的湿漉漉的头发慢慢烘干。
“我们还能回去么?”炀尘又问,他也想帮师兄烘头发,但他没力气,动不了。
“不清楚。”师兄道,“害怕吗?”
“不怕。”炀尘往师兄怀里又蹭了蹭,隐隐能嗅到师兄身上冷玉一般的香气,“师兄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倒是看得开。”师兄忍不住笑。
嘴角幅度小小的,但掩不住他的真挚,以及可爱。
炀尘疑心自己怕不是烧糊涂了,目光就在师兄的嘴角、脖颈、喉结、衣领微敞露出的锁骨间打转。
他的头发还打湿了师兄胸膛,借着火光与月色,能隐隐看到衣料遮掩下的肌肤。
完蛋,喉咙痛得更厉害了。
他忙忙闭了眼,“师兄,我想喝水。”
因着炀尘发烧虚弱,师兄并没有多想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对自己多想了许多许多,听他有需要又忙忙地取出收纳镯子里盛满净水的壶。
彼时炀尘一百五十岁出头,在不知道师兄修炼无情道的前提下,放任了自己对师兄别样情绪的萌发。
他一度忧心于自己的身高,到了行也思坐也思躺也思的境界,竟是没多长个脑子想想:师兄在他开悟选择入原初道时,说自己也是选的原初道,究竟是欣喜于他的选择,还是单纯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除夕快乐~
我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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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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