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行能看得出来,炀尘这个魔尊当得不错。
也更能够确定,一直需要自己庇护的小师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甚至都已经成为魔界万千生灵心中的主心骨。
天塌下来,他都能顶得住。
欣慰是肯定欣慰,但更多是五味陈杂,以至于炀尘在跟他絮叨回仙门一事时,他都还有些走神。
“希望散不知不要找我麻烦,不然我肯定会找他麻烦。”
听师弟提到师尊,泊行才堪堪回神:“他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不然,你在仙界那会儿就直接把你定位,用不着闻露白没头苍蝇似的乱找。”
“他难道是想借我考验闻露白?”炀尘咧咧嘴角,玩笑道。
“也可能是不想再挑起争端,仙魔大战刚结束不久。”泊行正色道,“回宗门我还得去见他一面,我和你搞的小动作,他未必不知道,只是迫于某种原因,在配合我们打马虎眼。”
“等你身体调养好了再说。”炀尘一口否决。
泊行把师弟故作凶狠地脸捧了,一本正经道:“再说真得出乱子了。有些事情我可以随你缓一缓,但有些事情不能。”
炀尘的脸果不其然红到了耳朵尖,泊行就知道师弟吃这一套。
“那你要一个人去?”炀尘软了声音,委屈巴巴。
“嗯,你去找药材,我如果需要帮忙,会随时叫你。”泊行安抚地揉了揉师弟脸颊,稍一凝神暗暗呼唤,炀尘掌心的金盏花便亮了起来。
泊行不禁展颜笑道:“呐,这还是管用的。”
炀尘一把又将他揽紧了些。
唉,莽撞的,小朋友。
泊行倒不害怕师尊会问责于他。
当初他答应同炀尘合作,就已经做好被问责甚至被惩处的准备。
大概自炀尘坠入魔界后,他便正式不再和师尊是一条心了。
师尊估计也有所察觉,只不过他们经过长达两千年的相处,已经学会如何跟彼此打哑迷,维持着表面的师徒和睦。
泊行并不否认散不知在他心里具有重要地位,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他欠着散不知一条性命,也欠着一份被抚养被教导的恩情。
“喏,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啦,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一块肉。”
泊行尚且还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白虎崽子,被少年时期游历四方的散不知从本族内斗中所救。
差一点点,泊行的小命就得交代在同族的虎口中。
散不知似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他后脖颈的皮毛,拎住他后撒腿就跑,晃得他脑浆都快摇匀。
迷迷瞪瞪之中,泊行看到眼前是处断崖绝路,“嗷呜”的惊吓声被堵在喉头,但散不知毫不犹豫地跳下,让泊行直接被吓晕过去。
再醒来他依旧是被人拎着后颈,不过已经摇摇晃晃地飞到了天上。
散不知一面不熟练地御剑,一面爽朗地跟他做了保证,乱糟糟的马尾在脑后跳跃,发顶还不屈地立着几缕不太和谐的碎发。
“话说,你有名字吗?没名字我现在给你诌一个!”
于是,泊行得了一条性命的同时,并得了一个名。
念出来写出来,竟也不算随意。
“泊,是希望你能淡泊名利,当然你们灵兽不讲究这个。行呢,就是咱俩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儿都一定能行!”
彼时的散不知十七八岁年纪,是人界某不知名修仙世家的外门弟子,每天挑柴担水、招猫逗狗,梦想是考入仙界四大仙门的任意一个,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为天下苍生的繁衍生息、仙人两界的安定祥和做出贡献。
但身为一个在不知名世家干杂活的外门弟子,十七八岁的散不知堪堪筑基,已经落后同龄考入仙门的同辈们一大截。
这已经是他第三年被刷下来了,还好没在仙界丢了小命,能继续苟着再创辉煌。
可以说,泊行价值观初步建立,都是受散不知的全部影响,一开口都是大丈夫心系天下苍生,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也许是散不知无父无母无朋友的缘故,他跟被他上山砍柴救下来的白虎泊行特别亲近,几乎与泊行无话不谈,甚至在泊行学会说话后,还特别积极地教泊行如何开悟入道。
这其实不符合人界仙界一贯而来的约定俗成,即是非人生灵不得修入道成仙之法。
很久以后,当散不知自己成为仙门掌教,泊行也升为他的首席大弟子时,师徒二人才知晓这约定俗成内藏的奥妙。
那也是他们二人关系疏远的开端。
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泊行下意识地便跳过了这段往事。
毕竟回忆起来,也都是争吵,甚至还差点兵刃相见。
其实散不知也算旅行了他的诺言,有他一口吃的,泊行也绝对会有一口肉吃。
后边修仙辟谷,吃食的分享也就顺势地变为了各种有趣的法宝小玩意儿。
散不知不吝啬与泊行分享,甚至于泊行入道开悟时,禁不住叽叽喳喳,催促泊行也选择无情道。
因为说好的,修行者不能囿于儿女情长。
但泊行其实犹豫了。
那时候他不过十来岁,不管是按照灵兽还是按照人的标准,都可以算作是个孩子。
他跟随着散不知游历四方,看过十几年的红尘滚滚,隐隐预感到自己的未来也许会有变数。
可他又没办法违逆散不知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活像是他选择了无情道,他们下一刻就能够在仙人两界名扬八方。
泊行点了头,并也真切地为散不知的欢呼雀跃而高兴着。
他们那时候都以为自己会是对方永远的知己,对,是师徒,也是朋友,更是知己。
可惜的是……
后来,当炀尘面临开悟的选择时,泊行则是放手鼓励他自己选择。
没有向炀尘透露有关自己的半点风声。
而炀尘也如他所料般选择了原初道,原因是哪怕修炼速度不如无情道,但修原初道不会影响他感受世间的小情小爱。
“我可能比较贪心,师兄,我既要大情大义,也要小情小爱。”
泊行却说这远远算不上贪心,他那时就明白,大情大义和小情小爱并不冲突对立,只是急功近利的修行者编造出来犹如洪水猛兽的谎言。
很不幸,散不知也是这一谎言的维护与编造者。
散不知找茬要将炀尘罚去无垠河畔在泊行的意料之中,因为天资不好的炀尘慢慢在修炼上有了起色。
只不过没想到,他会纵容一向与泊行不对付的闻露白撒谎污蔑小师弟。
不说柴火与炉子,只说那作为证据的留影镜都是闻露白提供的,完全都没有给炀尘自证清白的机会。
明显到弱智的一个局,散不知只要咬死,炀尘便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宗门里,仙人两界约定俗成的规则也就此除去一大隐患。
但最大的隐患,分明是泊行才对。
他在第一仙门地位高,在同辈中修为也仅次于当世的天之骄子闻露白,何况若真上手对打,十个闻露白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说他都比当时刚突破开光期连本命法宝都没有的炀尘威胁更大。
也许散不知顾念着他们往昔的情分,借炀尘敲打敲打泊行便作罢,只是泊行执意要站在他小师弟这边——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可不像是散不知曾经口中的大丈夫所为。
泊行知道散不知送他与炀尘到了无垠河畔,可能是想最后劝一劝泊行,但泊行一直都没回头,领着炀尘执意向前。
直到身后的气息远去,他才怅惘地回过眼,看了一会儿,只见上下一白。
“你当真问心无愧么?”枯瘦如死木般的河伯在那无声的河面飘荡,不厌其烦地在泊行耳边念经。
泊行专注地清洗石子,一句都没有回答他。
这是河伯的言语陷阱,无论回答是与否,都不一定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满意,反而遭到更多无垠河水淋头。
入骨的寒凉泊行并不担心,好歹他天生冰灵根,只是这河水扰乱心智的作用过于难缠,入睡前默念数十遍《清心经》却还是会陷入与散不知无尽争吵几乎动手的噩梦。
更麻烦的是,竟然还被炀尘听到了梦中呓语——过于丢脸,作为师兄的颜面不存。
对此,泊行选择不入睡,被河伯阴魂不散地追问也尽可能保持微笑。
虽然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与河伯完成交换后出去,他和炀尘都不是能把最宝贵之物拿来交换的人,但若是继续激怒河伯,他们出去的希望可能就愈发渺茫。
能微笑就微笑,不会说话就不说话。
这是泊行总结出来的无垠河生存法则。
最后耗着耗着,河伯的怒火积少成多地迎来了一次大爆发:“我把你师弟扔河里了。”
泊行一瞬间拔出了剑,又在河伯露出诡异笑容时明白过来,自己已入圈套。
“我知道骗不了你,不过你师弟目前也确实不在了。”河伯轻巧地单足立在泊行的剑尖,左右摇晃而不倒,“既然他都不在,那你是不是可以放心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你是否问心有愧,对于你和你师尊产生的私情?”
泊行面无表情地挥剑,寒芒削掉了那死木老头的一截足尖,让他重新飘浮回静谧的河面,断了的脚掌也完好无损地愈合,不见血肉与白骨。
“回禀前辈,”泊行迎着遮云蔽日的水龙,挽剑背于身后,一字一句眼睛都不眨,“晚辈修的是无情道,自然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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