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乡邻的新鲜劲儿散去,许纤已将那两把菜刀耍得虎虎生威,斩丁切块,剁沫碾糜统统不在话下。
闲暇时还跟着申胭学了些包包子的技巧,从最初连咬三口都咬不出肉汁的厚皮包子,到后来几个呼吸便可捏出均匀细腻透着油皮的十八褶
申胭讶异,惊叹许纤的熟稔。
许纤微笑,申师长教导得好。
申胭飘飘然,完全忘记许纤揉坏了三斤生面,连着几顿都在吃硬如粗布的白面馒头。
许纤心想,果然,不管做什么都是要靠题海战术,只要做得多了总能悟出技巧。
也是这是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其实在第一次操刀时,没有经验并且为了保证尽快出笼,剁出的肉沫有些粗糙了,不免扼腕,觉得自己砸了申家铺子的招牌。
申胭不在意道:“什么砸不砸的,哪有这般严重?咱家包子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铺子是我娘传下来的,她儿时就在为如今乡亲祖宗包包子了,我们一代一代地做,他们一代一代地吃。我也尝过其它的铺子,包子嘛,其实都大差不差,能吃出个什么花儿来?就是咱家开得久,乡亲肯赏脸,品品包子情。”
许纤听完,想起之前申胭说自己是她的表妹,问道:“祖祖辈辈相识至今,岂不是知根知底?忽的冒出我这么一个表妹,会不会产生奇谣?”
申胭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是不是我表妹那也只是咱俩的事,再相识能晓得我有钱银几两么?再相识能晓得我月事何时访么?真要问来我还要说他们管得宽呢。”
这天回家,申胭又跑到她跟前练习着说书人的腔调。
只见她醒木一拍,纸扇一张,青衫一提,探腿一蹬——:
“啪!”,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矮木椅顷刻散架,申胭顺着惯性踩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去,腿部绞成了麻花。她“哎哎哎”地与重力做对抗,奋力扭转乾坤,最终扑倒在许纤那盖着百家被的腿上。
她闷在被子里长叹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说话时带来的麻麻震感让许纤忍不住伸手挠挠,顺便无情地提醒,“不把申婆婆的宝座修好,是真的会泪满襟哦。”
申胭扑腾了几下,把自己翻了个面呈大字仰躺,“修、修、修,修它作甚?我娘这椅子都使了几百年了,早该坏了。”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呀,你拿给我,我试试。”
“哎哟,你真是闲得慌,歇好吧你。”
她又一骨碌地爬起来,扯过另一张小竹椅,打量着地上的几根木条。
过了半晌,才犹豫着提溜起来,狐疑道:“这老家伙,在咱家待了这么些年,吸我老娘这么多阳气,竟如此脆弱,这像什么样?不该化成个椅子精结结实实的,我老娘一叫唤就自个儿跑她腚下吗?”
许纤道:“精又不是你地里的菜,浇水施肥就行。那话本里不都说成精得吸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福泽才有成功的可能吗,”
她看着茅草瓦片的屋顶,“日月的精华呢?”又垂眸望向整齐光洁的地砖,“天地的福泽呢?”
申胭不服气道:“怎么,年年月月闻人味儿还委屈它啦?”
许纤笑道:“依你所言,这床榻、那瓷杯、这木梳、那棒槌,也是年年月月闻人味儿,岂不都能成精?到时屋内七嘴八舌鸡飞狗跳,看你如何应付。”
申胭嘿嘿一笑,“前有海螺幻化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这些物什,总该幻化为如花似玉的汉子吧!这好几个汉子,一个为我折床叠被,一个为我穿衣束发,一个去洗衣做饭,一个再去镇上干活补贴家用,这么一寻思,包包子都有劲儿了!”
正暗爽着,仿佛又想起什么,换上一副神秘的语气,“诶,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也有一妖精,据说是条千年大蛇!一片蛇鳞就有巴掌大!”
“你见过?”
“千年!大蛇!又不是咱村里的小猫小狗精,哪能那么容易见着?”
“那如何得知是千年的?”
“我老娘跟我说的,我老娘是她老娘跟她说的,我老娘的老娘又是听她老娘说的...你就往上数个十八代!咱家里人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许纤对此不以为意,虽然并不否认精怪的存在,但这种口口相传的程度,极大可能是在交流间存在物体形态的误差,也许就是一条普通的蛇,在大人的描述里,是整条蛇就巴掌大,可小孩儿眼里大人的巴掌堪比蒲扇,于是视角开始出现偏差,传到最后,已经成为光是一片蛇鳞就是巴掌大了。
说话间,申胭用碎布将木条组合捆绑成另一种惨不忍睹的形态,像是一枕襁褓,只是襁褓里并不是嘤咛婴儿,而是干瘪沉默的木头。总之看上去就不像是人类能坐着的样子。
许纤看不过眼,拿过摆弄。申胭看着她倒腾来折腾去,道:“一把小椅,修不好就随他去吧,捣鼓这坏的闲工夫,都能做出一把新的啦。”
矮木椅本身是一处小小的榫卯结构,只是木条被虫洞啃噬,又经常摇晃磨损,隔着石壁墙砖都能听见申婆婆在动作时木椅发出的嘎吱声,申胭早就想把这噪椅丢得远远的,可申婆婆又喜欢得紧。
申胭懒得管随她去了,许纤会修,但不方便提出来,正好这次不小心被分解了给她动手的机会。
许纤道:“日久生情,这生的情不光是对人,对物也是如此。你娘每日都要拿着这把椅子,在屋里屋外走来转去,不是坐着闭目养神,就是缝衣谈笑,其中的情谊只有她与这把椅子才知,我们可不能擅自决定椅子的去留。”
申胭奇道:“瞧着你对精怪之说嗤之以鼻,竟然也会有这种念头。”
许纤道:“情谊是情谊,精怪是精怪,两者总是不同的。”
申胭看她把椅子修好,想起什么,问道:“现在伤势如何了?”
许纤道:“腹部还有些疼,其余伤口无感。”
她醒后没几天就觉得浑身发痒,央着申胭想沐浴。申胭道:“你昏迷间我日日用湿帕为你净身,怎会发痒?我瞧那帕子擦完干净的很。”虽然疑惑还是烧了几桶水让许纤清洗。
等脱下衣服,整个人光溜溜地站在浴桶前,许纤才知道为什么会发痒,原来是手臂上、腿上、腹部的细密伤口都已开始结痂。
房里没有全身镜,她低头看着与地面的距离,视角跟以前差不多,猜测也是一米七左右。勃发的三角肌和肱三头肌像一条柔和的波浪,身后晃晃乎乎的烛光给肌肉刻画出明暗,不用刻意吸气就能出现沟壑的腹肌,以及肚脐旁那道像一把剪子生生扎下去又狠狠下划的豁口。
躯壳与灵魂的不契合感又冒了出来。身高是差不多,但她以前是坐在办公室的职员,无论在健身房里怎么加强难度都没有办法练到这般夺目。这是天赐的力量感。
许纤晃晃脑袋,唾弃自己明明得到一副梦寐以求的身材还心猿意马。没敢真的泡进水里,只好也拿过一面帕子沾水轻拭,遇到痒处就隔着布料摁几下,擦干净血丝就草草了事。
养了这么些天,其它伤口的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腹部还时不时地疼几疼,渗点血。
申胭闻言,脸一下子就垮了,“怎的还不好?你还是先在家修养吧,说不定就是天天剁肉使力了才好不了。”
许纤急道:“别别别,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
“那明日再去找唐大夫瞧瞧。”
许纤觉得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管,伤口嘛,有存在感很正常,只是保养的时间长短问题,反正总归是在进度缓慢地好转。
申胭却认为明明她本人恢复得那么快,几天就能下地行走,怎么偏偏就唯独那条口子磨磨唧唧的,总担心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石子碎沙磨得好不了。
次日打烊便拉着许纤去了保安堂,唐大夫唐秋寻性格温厚体贴病人又有十足的耐心,医术在县里也是榜上有名,她知晓许纤的情况,可节省很多徒增唾沫的借口时间,前段时间去了邻县坐诊,刚回来消息就传到申胭的耳朵里。
简单讲述了修养的日子里许纤都喝了什么药,敷了什么草,干了什么活。
唐秋寻一面听一面观察许纤的状态及舌色,请许纤进了隔间躺在木床上,探手切脉。先是蹙眉,后继松开,接着再蹙,微微歪头,眼皮翻舞,上下转睛。
申胭看得心惊肉跳,几次欲出声发问。
唐秋寻站起,探出三指在那条疤虫周围按压,问道:“可痛?”
“不痛。”
下移三寸,问道:“可胀?”
“不胀。”
接着左滑两节,问道:“可酸?”
许纤静静感受,唐秋寻在她没出声前依然保持着频率按压,最终还是摇摇头:“不酸。”
唐秋寻皱眉道:“怪也,怪也。姑娘神采奕奕,气血充盈,脉象平缓,并无沉痼之症。”
许纤道:“不怪,不怪。也许是我近来活动剧增,没有循序渐进地干活,身体一时承受不住。”
唐秋寻捏着自己的一缕发,迁思回虑,片刻后缓缓道:“我此去邻县,首为出诊,次为学医论述。恰得一药方,有行气通瘀之效,可愿一试?”
申胭接道:“愿意愿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