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雨斜风骤,舱内剑拔弩张。
原本整洁的图书室里一片狼藉,丝绒垫被扯出内絮丢在地上,四脚蹬被掀翻,书页散落,好像被什么人暴力地撕扯成碎片,纷纷扬扬洒在房间内。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巨大的可供好几人同桌阅读的书桌上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女人,她的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
“这是无奈之举。”
豆大的雨珠打在甲板上,声音绵延不绝,震耳欲聋。
隔着墙壁,听着闷闷的、咚咚嗒嗒的雨声,好像某颗不知名的,鲜活的,不详的心脏,在坚持跳动。
“你说得轻巧,那又不是你的父亲。”芙蕾雅嗓音沙哑。
雷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直觉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好安慰处于情绪爆发边缘的芙蕾雅。但瑟琳娜冷厉地扫了他一眼,他只得老实地闭上了嘴。
“冷静点,希尔顿小姐。”亚伦的声音冷淡,“我们不希望您也需要被关到地下一层去冷静一下。”
芙蕾雅盯着表情阴测测的亚伦,忽然扬起笑脸,问道:“怎么,你要像对待安妮莉丝·坎贝尔一样对待我么?”
亚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仍旧哼着不知名的、悠闲的旋律。
不知道什么时候,船上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几无人性。
瑟琳娜闭上眼睛,重物落水的沉闷扑通声好像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这些天来的故事太过离奇,她分明亲身经历了一切,可是回过头来想要仔细深究一下其中细节的时候,却又模糊得可怕。
瑟琳娜想,现在各有心事的船员们仅存的唯一共识,大概就是在一切发生前,把奥菲莉娅送往陆地。
她睁开眼睛,目光坚定,面沉如水,“你无法保证他现在仍然是你的父亲。”
像是为了印证瑟琳娜的话,脚下的地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艾伊尔担忧地扫了一眼地下一层船舱的入口,木质地板上,血液尚未干涸。
“所以呢?要把他丢进海里喂鱼?”芙蕾雅严重血丝狰狞。
“我并无此意。”
“别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了!”也许那一刻瑟琳娜的冷淡压垮了芙蕾雅最后紧绷的神经,芙蕾雅忽然从桌子上跳下来,风度尽失。
“你一直都是双面人。你一点也不在乎幽灵猎人号,不在乎船上的一切,不是吗?我们早就知道你受雇于军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了。”
安德鲁安抚道:“别这样,希尔顿小姐。危难当头,同室操戈,极其不理智。”
但是没有人听他讲话。
“你和艾丽妮长得有多像,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身上到底流着谁的血,你又到底在为谁卖命?!谁知道你抱有什么样的居心?当时去找爸爸是你自告奋勇,你到底是真正阻拦他去寻找那件所谓的‘珍宝’,还是怂恿他在通往黑暗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我很早就想问了,瑟琳娜,你到底是失手被擒九死一生,还是回军部复命,再演一出苦戏博取同情?”
瑟琳娜抿着唇,一语不发。
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换眼神,也没有去理会芙蕾雅这一席话会引发众人怎样的猜想。
她只是端正地坐着,像过去的十年一样,仍是幽灵猎人号上最不为所动,心无旁骛的枪手。
艾伊尔重重地拉过芙蕾雅,把她按在身边的沙发上。艾伊尔按着她的肩,蹲下身,与痛苦又挣扎的芙蕾雅平视,“慎言。”
像是被按下了开关,芙蕾雅闭上嘴巴,只是剧烈地呼吸几乎凝固的空气。
窗外狂风呼啸,海浪滔天。
瑟琳娜注视着圆形舷窗外——不可名状的黑暗里,不知是否有来自幽灵海的侵蚀浮出海面。
“无论如何,她和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亚伦说道。
“船要驶向哪里?”罗宾问道,他的嗓音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安德鲁拨弄手上的罗盘,面色阴沉。
他好像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不耐烦地皱起眉毛,极不情愿地开口,“极北。”
“喂。”顿了顿,安德鲁又说,“我看了储备,燃油和物资,我们……我们不准备返航?”
没有人接话,他抬头,环顾四周,只有瑟琳娜迎上他的目光,碧绿的眼眸里古井无波。
重物落地。
不知道是来自舱外甲板,还是底下一层。
无边的汪洋上,只有一支小小的船上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
没有人知道黑暗里究竟藏着多少诡谲,波涛下又有多少虎视眈眈的存在觊觎着这艘船上的鲜活灵魂。
雷声低沉,闪电凄厉。
“我的矢车菊,她葬在港口小城外的西山脚下。”安德鲁的目光带上一点请求,他难得放下所谓的自尊,低声说道:“我不想去极北,别让我离她太远……”
雨声越来越大,打在甲板上,黑暗放大了声音,并为之附上更加诡异阴森的混响。
“捷克在风暴里跳下深海,只因那个被冥眼附身的女人。”亚伦说,“你还不明白吗,那东西会吸引一切生灵,寄生他们,转化他们,再让他们把它传播出去。”
“你难道想带着那东西在陆地附近,然后某一天看见你的矢车菊的骨架子从地里爬出来,心脏长出触手,从肋骨的缝隙蔓延出来?”
“这听起来像是在描述你自己。”芙蕾雅冷言讥讽。
安德鲁瘫倒在他的椅子上,双目失焦。
“别妄想能逃离了,受到侵蚀的人会无意识回到它身边,我们早已无路可退,我们早已无家可归。”瑟琳娜缓缓说道,“命运早已注定,我们早已被安排成它的奴隶。”
艾伊尔好像在自言自语,“把坏死的组织切除,有利于伤口的愈合,外科手术里会用到这种疗法。”
咚,咚,咚。
底下一层又是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
那个怪物会把船凿穿吗?
众人不免有些担心。
亚伦问道:“到那了?”
“近陆点。”罗宾回答,“往东南方向三百二十八海里就是陆地。珍惜吧,这可能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距离陆地这么近的时刻了。”
没有人说话,透过舷窗,所有人望向东南方向。
但那里和周围的其他地方一样,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吞噬掉一切的黑暗。
“我们所有人都要给那怪物陪葬?”安德鲁的声音很轻,只有在他身边的雷夫听到了。
雷夫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至少奥菲莉娅她……”
他的话没能说完。
舱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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