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而阿旺在挣扎反抗中,定然进一步激怒了本就因幼崽濒死而焦虑暴躁到极点的母山魈,故而才被囚禁于此。

“所以呢?”卫夙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丝毫动容,冰冷如初,“因为它有幼崽,它害人掳人便是情有可原?那被它惊吓、囚禁,生死悬于一线的樵夫,便活该承受这一切?”

“自然不是。害人之举,绝不可轻易原谅。”林飞雁缓缓摇头,气息微弱但眼神清亮,“人,必须救。但或许……我们不必以这母山魈和它那无辜幼崽的性命为代价,也能达成目的。”

她看向卫夙,眼神中带着恳切与不容置疑的坚持,“卫姑娘,请帮我护法,稍后我需要靠近一些,施展‘化厄’之术,平息它的狂躁怨怼。届时它可能会因术法干扰而更加暴戾,请你务必牵制它的注意力,为我争取片刻时间。我需要取回灵芝,救出阿旺。”

卫夙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冰冷的川字。她行走四方,斩妖无数,从未听过如此……荒谬而迂回的提议。风险极高,收益却看似只是保住了两只妖物的性命?这在她看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但林飞雁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及那抹仿佛能融化坚冰的纯净悲悯,让她到了嘴边的、带着嘲讽的拒绝之词,在喉头滚动了几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耐的冷哼:“你最好快些。若它伤你分毫,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悄然向那黑暗的庙门靠近。庙内光线极其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野兽腥气与一种药草的苦涩味。

借着从破败屋顶投下的几缕微弱天光,隐约可见一尊彩漆剥落、面目模糊斑驳的山神像下,一个樵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是阿旺)被粗糙坚韧的藤蔓紧紧捆缚着,蜷缩在地,似乎因惊吓过度而昏迷不醒,但胸膛尚在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而在神像侧后方的角落,一堆凌乱的干草之上,一只体型壮硕、毛髮贲张如针的母山魈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低沉的吼声从喉咙深处不断溢出,它怀中紧紧搂着一只气息微弱、瘦小得可怜的幼崽。

那株隐隐泛着不祥血光的灵芝,就被母山魈死死攥在另一只长满黑毛的巨掌之中。

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再次逼近,而且比之前更近,母山魈猛地抬起头,赤红如血、充满暴戾与警惕的双眼瞬间如同两盏鬼火,死死锁定了门口那两道纤细与凌厉并存的身影,森白的獠牙龇出唇外,发出更具威胁性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低沉咆哮,周身的妖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骤然沸腾、暴涨!

“动手!”林飞雁低喝一声,不再犹豫。

卫夙的身影在这一刻动如脱兔,化作一道赤色闪电!赤霄剑并未完全出鞘,只是带着一声清越的铮鸣,剑身离鞘三寸,一道凝练至极、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凛冽剑气已如同实质般挥斩而出!

目标并非山魈的要害,而是它身前不到一尺的地面!

“轰!”

一声闷响,剑气所及之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应声炸开一个浅坑,碎石尘土四溅!这并非攻击,而是最直接、最强大的威慑!

果然,母山魈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所震慑,庞大的身躯本能地向后猛退一步,将怀中幼崽护得更紧,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卫夙这充满挑衅与威胁的姿态牢牢吸引,赤红的眼中只剩下这抹刺目的红色与那柄令它灵魂战栗的古剑。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林飞雁动了。

她指尖在《幽明录》微启的缝隙间飞速划过,并非书写代表绝对抹杀的真名,而是全力引导着帛书内蕴含的那股玄奥契约之力,将其与自身独特的、能够共情与安抚的微弱灵力完美融合,化作一道柔和却异常坚韧纯净的白色光晕,如同山间悄然流淌的涓涓细流,又如同母亲最温柔的抚慰,无声无息地涌向那因戒备和愤怒而全身肌肉紧绷的母山魈。

这不是攻击,而是……理解,是疏导,是试图化解那几乎要将其自身也焚烧殆尽的狂乱与绝望。

白色光晕如同轻纱般笼罩住母山魈庞大的身躯,它那贲张的肌肉猛地一僵,赤红暴戾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与剧烈的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它体内撕扯。

林飞雁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和背后的衣衫。

她正在毫无防备地、以自身心神直接承受山魈那狂暴、焦虑、绝望、护犊的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冲击,同时,她也必须集中全部意志,将一种清晰的、“交换”的意念坚定不移地传递过去——交出灵芝,放过那人,她愿意尝试运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它怀中那气息奄奄的幼崽。

“化厄”之术,化解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妖物带来的外在灾厄,更深层的,是化解其心中那扭曲、痛苦、足以焚毁一切的执念与狂乱。

母山魈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愤怒与不确定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着,似乎在拼命抵抗那股试图平复它杀戮本能、抚慰它撕裂灵魂的奇异力量。

卫夙紧握着赤霄剑,指节发白,眼神冰冷如万载寒铁,死死锁定山魈的咽喉,周身剑气吞吐不定,随时准备在林飞雁支撑不住或山魈暴起的瞬间,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终于,在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数息之后,母山魈眼中那骇人的赤红如同潮水般稍稍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属于母亲看着怀中骨肉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巨大哀恸,以及……一丝被那柔和白光所点燃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它低下头,用长满粗硬毛发的脸颊蹭了蹭怀中幼崽冰凉的小脑袋,又抬起眼,看了看眼前这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眼神却纯净坚定得让它灵魂悸动的人类女子。

那只死死攥着血灵芝、代表着它孩子唯一生机的巨掌,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与不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灵芝滚落在地。

林飞雁强忍着几乎要撕裂她意识的剧烈眩晕感和阵阵恶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快步上前,弯腰捡起那株带着山魈体温的血灵芝,迅速塞入怀中。

她又踉跄着来到昏迷的阿旺身边,快速检查了一下,确认他只是惊吓过度兼有些皮外伤,性命无虞,便扭头对依旧保持高度戒备的卫夙急促道:“可以了……我们带他走。”

卫夙的目光掠过那只不再具有攻击性,只是抱着幼崽,发出低沉而悲伤呜咽的母山魈,又落回到几乎要靠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脸上血色尽失、气若游丝的林飞雁身上,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还剑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扣响。

她大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阿旺一把扛在宽阔的肩上,随即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扶住了林飞雁那摇摇欲坠、冰冷颤抖的手臂。

“走。”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温度,简洁得只有一个字。

但那只搀扶着林飞雁的手臂,却稳定而有力,仿佛一道最坚固的壁垒,支撑住了她几乎要垮掉的身体。

三人迅速退出了这座依旧弥漫着浓重妖气、悲伤与绝望的山神庙,将那只哀鸣的母山魈和它生死未卜的幼崽,留在了那片昏暗的光影之中。

首次“化厄”,成功了。

人质获救,灵芝取回,一场很可能两败俱伤、甚至波及更多的血腥杀戮,得以避免。

但林飞雁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清晰地、残酷地写在了她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几乎完全倚靠着卫夙的搀扶才能移动的脸上。

她闭着眼,长睫湿漉,仿佛一朵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后,仅剩一丝生机的幽兰。

而始终信奉“斩尽杀绝”、认为对妖物仁慈便是对自身残忍的卫夙,第一次亲眼目睹、亲身参与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解决方式。

虽然她紧抿的唇线和冰冷的眼神依旧表明着她的不认同与保留,但那颗被层层坚冰与血色记忆尘封的心湖深处,是否被这抹柔韧而决绝、不惜自身陨灭也要照亮一丝别样可能的“化厄”之光,映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

无人知晓。

只有林间清冷的风,吹拂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也吹动着那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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