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轩笑着凑到祁载阳身旁,说道:“知道你家风严,你就当没看见呗,我讨我的公道,咱们互不相犯。”
祁载阳丢下一块手帕,隔着手帕捡起扇柄。他问道:“没人要吗?”
依旧无人出声。
倪立轩耸肩笑道:“这就是没人要的垃圾,脏成这样,你扔了呗。”
祁载阳摇了摇头,连同手帕一起,将扇子丢进了垃圾堆。
鸣雎死死盯着他们,脏污的扇子躺在垃圾上,扇面被踩得残缺不全,孤零零的,异常丑陋。
她嘴唇颤抖,身子也颤抖。
她终是忍不住,高声质问:“难道你们能一辈子都高高在上吗?”
她说话时力气太大,每个字都磕碰在唇上,唇被磕得鲜红。
祁载阳回头。少女肩头瘦弱颤抖,像是风中的树叶。她眼眶是红的,脖子却梗得很高,拉出两段长而饱满的肌肉。
她一定很害怕。
庄锡挡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腕。他们在争执,她手腕红了。她抓住庄锡的手。她站到庄锡身旁,并肩。
她双腿站得笔直,风吹幡动,暗影在她腿上起伏,青红交错。
祁载阳将手插进裤兜,尖锐的金铃扎上指尖。指尖轻拨,叮铃一声响,细微幽咽。
少女的脸陡然白了几分。
“那不然呢?”倪立轩笑着要走。
祁载阳静立不动,声音也沉冷:“不是要切磋吗,不画完就走?”
倪立轩挑眉:“你说的有道理,得让某些人看清楚,自己的定位。”
倪立轩拿起一张素白扇面,大笔一挥。
鸣雎心思很乱。她刚刚似乎听见手绳的铃铛声。她的铃铛比别的更低沉,总是像风声呜呜咽咽。
大约是错觉。
她甩开更可怕的想法,只想看看倪立轩这种货色究竟能画出什么东西。
可她瞥去一眼,更沉默了,脸火辣辣得疼。
扇面上是富丽流畅的线条,倪立轩只用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半裸的神女,分外亵渎,但美丽。
无论如何挑剔,她都得承认一个事实,倪立轩画工娴熟,水准很高。
因他画得太美丽了,所以她难过。
她本可以忍受被他们欺负,富不过三代,人无百日红。她迟早有一天,会超越到他们前面去。
可他们恶劣、傲慢、不可一世,内里却并非草包,甚至早早出发,一路领先。
一辈子都高高在上吗?
那不然呢?
倪立轩将扇子丢鸣雎怀里:“看清楚了吗?老子国画老师是美院教授,书法跟着国学大师,老子只要乐意,什么不能做?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没出声,终于低下头,低头抱着怀里的扇面。
她好像……这辈子都得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可祁载阳伸出手,手指沿着鸣雎怀里的扇子缓缓滑下。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鸣雎一手抱住扇面,一手攥紧扇柄,将扇子往怀里藏,只想藏起最后的伪装。
祁载阳的手捏住了扇柄。
他在用力,扇子脱离了鸣雎,就像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他剥开。
胸口有一股湿气冲出鼻腔,她胸脯鼓动疼痛。
祁载阳捻了圈扇子,半裸的神女在光下旋转。
“无皮无相,垃圾。”他丢开扇子,丢进了垃圾堆。
“载阳,我踏马替你教训人,你这什么意思?”倪立轩握拳指着他,脸色难看。
祁载阳从桌上拿起一柄素白折扇,合起折扇压下了倪立轩的拳头。
他淡淡道:“我说过当时是意外,那就是意外。我不喜欢有人越俎代庖,你很想代表我吗?”
倪立轩冷笑着,上下扫视鸣雎。他视线不干净,总往隐秘的地方钻。
恶心的感觉在身上爬,鸣雎侧身往祁载阳身后缩了缩。
唰——
她身前折扇一展,彻底挡住倪立轩的目光。
倪立轩冷笑道:“我还真没猜错哈,你非要护着这么个,山鸡?没胸没屁股,是哪里特别?”
“够了。”祁载阳声音骤冷,“立轩,别让太多人不满,伯父还是在意名声的。”
“他在意顶屁用!”倪立轩顶了顶腮,“你是真看上她了?”
祁载阳拧眉:“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吗?不管你今天在欺负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最好是这样。”倪立轩点头,脸上明显带着不服与怒气,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用肩膀撞了下鸣雎。
鸣雎一晃,小腿上的伤痛袭来,她腿一瘸一摔,手臂被折扇托住,又稳住了身形。
祁载阳垂眸问她:“你的伤要去医院吗?”
鸣雎一颤,迅速抽出手臂,躲开祁载阳。
她又不傻,这回是真看懂倪立轩为什么针对她了——因为不喜欢她靠近祁载阳。
她慌忙道谢想溜走,却有铃铛声响,叮当不止。
祁载阳单手插兜,笑得温和:“我可以叫人送你。”
鸣雎心情复杂地盯着他的眼睛。
是铃铛的声音,很低沉,并不清脆。
她一听就能认出,是她丢失的那个铃铛。
真的被祁载阳捡去了。
他为什么不扔呢?依他的性子,用手帕捡起来,扔进垃圾堆才正常吧。
鸣雎抿紧唇,问他:“你是不是捡走了我的铃铛手绳?”
祁载阳笑:“哦?你丢了东西吗?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庄锡挡在她身前,追问道:“丢了什么?”
皎皎也凑过来,要查看她的伤。鸣雎接连阻挡,皎皎掰开她的手,强行掀开她一点裙摆。
她双腿白得雪亮,却分布着淤青与血迹,不止是刚刚撞伤的,还有前晚妈妈发疯时,拖她倒地留下的。
皎皎惊叫一声:“天,多痛啊,去找老师消毒吧。”
庄锡也跟声附和。
鸣雎扯低裙摆,瑟缩着藏起伤腿。
她解释道:“我作业要重新做,这节课没剩多少时间,交不上作业的话会扣综测分,就不能评优拿奖。”
月考在即,她不想这个时候奖学金出现什么变动。
皎皎问道:“不就是一点综测分吗?”
祁载阳又道:“别逞强了,山上没有医务室,你的腿应该很难下山,我叫司机来送你。”
鸣雎心头一跳。
她和祁载阳不熟,他犯不着大张旗鼓地叫司机过来。想不通祁载阳想做什么,但她有种危险的直觉。
他到现在都扣着她的铃铛手绳,不还给她。
看她着急担忧,很好玩吗?
对了,是好玩。
和倪立轩一样,拿她逗乐是很好玩的。
鸣雎咬紧了唇,她不想被引入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离他越远越好。
可祁载阳说完要让司机送她,皎皎就略带惊讶地来回看他们两人,还用胳膊捅了捅她:“快答应吧。”
庄锡也笑道:“祁哥,你人真好,这么关心同学啊。”
祁载阳:“事情毕竟因我而起,我代立轩同你们说声抱歉。”
皎皎:“他干的坏事,又不是你的责任,没必要这么自责。”
庄锡又道:“祁哥,麻烦你件事,倪哥那边今天估计气得不轻,我担心他还会再来,应该也只有你能管住他了,你能不能帮我们说两声?”
祁载阳没立刻答应,而是侧头望向鸣雎,含着轻笑:“栗同学,需要帮助吗?”
他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瞳仁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引诱猎物的狐狸。
呸,披着人皮的狐狸。
他要是真好心,就不会问她了。
可危机当头,她今天和倪立轩结了仇,躲也躲不掉。只有靠在祁载阳身边,她才能安全。
祁载阳自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那天争课代表,老师要她压住同学,尤其是倪立轩。接着祁载阳就在办公室外拦住她,非要说一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他。
今天又是一句:丢了东西的话,为什么不去问他。
这不就是逼她低头求饶吗!
他只说不喜欢被越俎代庖,又没说不准备找她算账。
她开学撞了他一下而已,他居然这么耍她,还扣着手绳不给她!
鸣雎压着内心的怒气,脸上提起微笑。她笑着问他:“祁公子,你的陶塑作业做完了吗?”
说话间,她倚住桌子,屈起小腿,让裙摆挡住腿上的伤。
皎皎和庄锡愣了下,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话题怎么突然跳这么大。
皎皎:“你腿上的伤还没处理,怎么关心起别人的作业了。”
祁载阳笑道:“已经送去晾干等待进炉烧制了,你想看看吗?”
鸣雎:“想,我不会画画,也不会陶塑。除了学习,能做好的事情不多,比不过很多人。”
祁载阳望向她。
朦胧的佛幡暗影在她脸上飘摇,轻飘飘的,像是飞鸟经过时投落的影子,捉摸不定。
她轻轻地说:“但我想,我总有一点比所有人都要好,那就是虚心,以及坦诚。”
鸣雎缓缓抬起眉眼。
下午那群女生说过,他曾经拿过少年组的全国陶塑大奖。
她笑了:“你能教我做陶塑吗?”
三人行,必有我师。
被拿来戏耍就戏耍吧,她怎么也得赚点好处才公平。他不是说要帮她吗,帮她作业拿个优秀,不过分吧。
祁载阳笑道:“你腿伤还没处理,就只想着作业?”
鸣雎弯起眼,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祁载阳:“你动手能力怎么样?”
她歪头对他笑道:“我手可能有点笨,但我会努力。”
“笨啊……”祁载阳挑眉笑,“可我不教笨学生。”
他长腿迈开,竟转身就走。
鸣雎一急,用力攥住他手腕。冰凉的表盘落进掌心,她一个激灵,瞬间松开手。
祁载阳脚步不停。
鸣雎瘸着腿追在他身后,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笨,我以前手工课做过陶塑,总比画扇子强得多。”
皎皎追上来,拉住她的手,闹着要带她去找老师,别再管这该死的作业了。
鸣雎一顿,作业当然不能不管,这是关乎综测评优的事。
她弯腰揉腿,思索该怎么接近祁载阳,才能保证倪立轩没机会找她麻烦,还能帮她拿到这次作业的评优。
她还没想出对策,祁载阳就回头,视线扫过她,露出春风般的笑意。
笑?
可恶,她又被他耍了。
鸣雎恨得牙痒,但还是乖乖低头,问他:“可以指导一下我吗?”
祁载阳笑道:“我喜欢聪明人,跟我来吧。”
鸣雎一瘸一拐地跟上,本以为他是带自己去陶塑组做作业,谁料,他竟径直带她到生活老师那里去。
鸣雎有些愣。他只笑:“我可干不出让徒弟带伤学习的事,先处理伤口吧。”
鸣雎低头道谢。
他又笑:“你这人真有意思,什么无关紧要的课都喜欢拼命吗?”
那当然。
她想赢。
只有赢家才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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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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