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
赤谷城。
遣洛阳使臣团拜别乌孙王与王后,带着乌孙特产与宝马出了城。
在离赤谷城不过十里外的荒郊野岭,前方的山坡上,赫然出现了一支队伍。
个个脑袋上盖黑布,蒙住了半张脸,手里握着武器,往他这边看。
为首的使臣骑马走上前大声询问:“阁下是做什么的?”
对方并未回答使臣的话,最中间的那个抬起右手。
两旁的三十野骑收到号令,挥着兵器从山坡往下冲来。
看清他们的装扮,使臣大惊失色。
也不管什么马匹特产,调转马头,扯着嗓子对其他人喊道:“马匪!是马匪!快跑,快跑啊!”
到底是虎口逃脱,躲到城内。
惊魂未定的使臣跑去王庭,将出城遇到马匪的事情禀告给了国王王后。
刘嫕问道:“既然是马匪,对方没有追杀你?”
使臣惨白着脸说:“他们就在追杀我们了,好多同伴都被他们打下了马,得亏微臣跑得快,才逃出生天。”
刘嫕:“马匪多少人?”
使臣想了想:“大概三十多人。”
刘嫕又问:“衣着方面呢?”
使臣双手握拳在胸前,颤抖着说:“微臣没看太清,乌压压一片,都蒙着脸。不过看样子应该是窄袖长裤,拿着长棍,打人老疼了……”
“长棍?”归靡问。
“对!”使臣点头,“就是长棍!一棒子打在我背上,到现在还疼。”
刘嫕道:“马匪可是会下杀手的,怎么可能用棍子?”
沉吟片刻,刘嫕说:“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使臣摇摇头。
刘嫕让他下去,但在使臣转身之际,刘嫕又将他喊住。
使臣转过身作揖:“王后。”
刘嫕走下台阶走到使臣面前,又绕到使臣身后。
使臣心惊胆战。
只见刘嫕从使臣后侧的腰带抽出一块镜子。
使臣诧异:“这,这是哪来的!”
刘嫕捏着被磨损得厉害的镜子,俨然是当年归靡送给荷华的护心镜。
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莫邪这些年过得,真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刘嫕收起护心镜,对使臣说:“现在我命令你带着我的书信,出城交给对方首领。”
使臣面如死灰,当场下跪求饶:“不要啊娘娘!不要啊,他们会杀死我的!”
刘嫕眼睛闭了闭,归靡道:“如果你不去,我现在就砍了你,一个懦弱逃跑的使臣,我还没找你算账!”
使臣浑身猛地一颤:“……是,微臣这就去,这就去。”
刘嫕转身回到王位,写下一封书信,递给了使臣。
使臣绝望地拿着信封去了马匪老巢,以为会死,结果对方收了他的信,又给了他另一封信,就放他走了。
使臣有些飘飘然,临走前还恍惚。
用清澈的眼神望着蒙脸马匪:“大,大人就,就这样把我放走,走了?”
蒙脸马匪颔首。
使臣眨巴着眼,上了马。
一步三回头,傻愣愣地回了赤谷城。
傍晚。
一队轻骑跑出城门,在一处戈壁山坡停下。
看着山坡上站着的人,队长说:“王后,那位就是陇西侯?”
炽热的夕阳只映出对方身形,哪怕时隔多年,刘嫕也是认得的。
“是她。”
侍卫搀扶王后下马。
刘嫕:“你们在这里等候。”
侍卫抱拳:“喏。”
刘嫕系好披风,往山坡走去。
等来到赵姰身边时,夕阳已完全落下。
刘嫕道:“你一下子失去消息数月,我真怕你出了什么危险。”
赵姰仍然黑纱蒙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刘嫕:“你是受了伤么?”
赵姰这才开口:“倒是没怎么受伤,不过之前逃亡时,被狼围攻。”
嗓音有些哑,感觉许久都不曾说过话。
赵姰与刘嫕都是那种很难将情绪外露的人,不似其他人见面时的激动。
两人简单问了几句,就在山坡一起行走。
刘嫕问:“那狼是怎么围攻的你们?”
赵姰道:“那些日子,我与同袍赶了几天的路,实在困乏饥饿,就找了个背风坡休息,怎知半夜三更被围攻。”
刘嫕:“后来呢,你将它们都杀了?”
赵姰说:“用火把赶走的。”
刘嫕:“怎么不猎杀他们?”
赵姰:“那狼群声势浩大,在草原称霸一隅,若将它们全部杀死,那它们领地里的兔子就会失去天敌,怕是要泛滥成灾,草场不保。所以就杀了个头狼,震慑其他群狼。”
刘嫕浅笑:“有道理。”
赵姰问:“洛阳城还是没有消息么?”
刘嫕摇头:“陛下虽然派了兵,但也只是镇守敦煌郡,并不打算支援西域这边的柳中城和疏勒城。”
赵姰顿了顿,说:“柳中城,于两月前沦陷了。”
刘嫕错愕地抬头看向赵姰,赵姰双目尽是疲惫与麻木:“城内粮草不足,周围没有任何办法给他们送粮草。顾倾城与将军用残存的箭矢杀光靠近的匈奴,在城楼自刎。流下来的血,染红了柳中城的城牌。”
说到这里,赵姰垂着眼皮倦意道:“疏勒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匈奴闸断了水源,但好在背靠山脉,那山的土质疏松,挖洞不错。
我们就暗自将金蒲城的粮草还有剩余的毒箭花汁送往疏勒城。
只可惜前些时日的一场地震,把地道震塌。
也不知送进去的粮草能不能让疏勒城内的将士熬住。”
刘嫕沉默了半晌,说:“耿恭就是如此秉性,他们驻守一座城,便势必要与城共存亡,绝不做逃兵。”
赵姰从衣襟里取出五只由黄金炼成的饺子。
“这是我想的最后一个办法,不知公主,可否愿意帮忙?”
刘嫕拿过一只黄金饺,末了又拿了三个。
她说:“另外一个你去送给他吧,看他,愿不愿意。”
末了握住赵姰的手:“路上小心。”
赵姰往后退一步,抱拳:“公主保重。”
赵姰并未在赤谷城郊区逗留。
她再次骑上马,与三十名卫队,朝南而去。
看着掌心里的四只黄金饺,刘嫕唤来了卫队,将其中三只饺交给心腹。
“将这三枚,分别送去大宛,车师,鄯善。”
队长领命。
于阗国王庭。
策勒孤零零一人坐在王座之上,整个人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
大殿的窗户都敞开着,垂落在地的帷幔被吹得群魔乱舞。
他定定地注视着大理石地面,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半年了……”他低声道,“这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彻底散去。”
有一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宫旁山的黑屋磷火,消散了么?”
策勒摇头喃喃:“三丈厚的人骨地基被黏土粘在一起,到现在,还没有拆完。”
赵姰从殿门走到殿中,又走上台阶,从袖中取出一只黄金饺放到桌上。
她道:“于阗国会有更好的出路。”
策勒注视着桌上的黄金饺,苦笑说:“这一定不止一个。”
赵姰:“你的兄长率两万大军攻入西域,我不能不管。”
策勒沉默半晌,拿起黄金饺。
上面还有属于莫邪残存的余温,策勒摩挲着饺子,低声问:“莫邪,你爱我么?”
赵姰:“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
策勒盯着黄金饺:“就是为了我,也不愿流出一点时间来想?”
赵姰:“匈奴不灭,我没办法给你我的答案。”
策勒眼角隐隐泛起了红:“但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
依照你的脾性,若是换做别人……
那晚追出去杀你,你早就将对方的脑袋砍下来了。
可你没有,没有将我斩首……”
赵姰鼻腔有些酸,袖中的手暗暗掐着。
她平静道:“你年少便被派往西边,去与阿兰人贵霜人作战。
身经百战。
若是对我抱有彻底的恨意,也不会让我刺伤你的腿。”
策勒猛然低头,闭上眼,将眼泪从眼眶憋回去。
他吸了吸鼻子,克制不住的哭腔:“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重逢的场面。
想过拥抱,想过遥遥相望的欢喜,想过牵起你的手。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与你一次次兵刃相杀的痛苦。
莫邪,我真的不敢再继续走下去了。
真的不敢了……”
赵姰抬手府上策勒的头顶,抚摸着他有些发硬的头发。
哪知策勒忽然抬头,握住了赵姰的手腕,将她扯到上半身几乎倾靠在桌子这边,贴近自己的程度。
湿润受挫的目光观察莫邪的眼睛,又一路向下,看向莫邪的嘴唇。
赵姰下意识往策勒的嘴唇凑去。
可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错开目光。
策勒将一块兵符慌乱快速塞到赵姰手中,松开她。
垂着眼眸说:“带着我的子民与士兵。”
兵符上有属于策勒的余温,赵姰捏紧,问:“你呢?”
策勒鼻腔又是一阵酸涩,他抬头望着莫邪,指着自己的胸口轻声哀叹:“我的心是肉长的啊,莫邪……”
临行前,相国早已将于阗国大军整顿完毕,对赵姰道:“这些士兵,任凭陇西侯调遣。”
赵姰作揖:“多谢相国帮忙。”
临行前被人从后面叫住。
是策勒。
相国大惊失色迎上去:“殿下,你怎么又红着眼睛跑出来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再出来。”
哪知策勒拨开他,一步步有些僵硬踉跄地走到赵姰面前。
“莫邪,能抱一下我么?”
赵姰走上前,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策勒低头,闭眼浅笑。
下巴在莫邪的头顶蹭了蹭。
道:“如此,我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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