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六章 犹记年少骨肉亲

莲花聚环山临水,又有大片沼泽分布其中,是处地广人稀的大聚落,聚落下的人家并不集中,东西两大聚落之间也隔着山水。聚落东是那些流匪山贼家眷的落脚之处,聚落西人烟寥寥,虽也有房屋宅室,却多是招待朝廷使者和关押官兵、叛徒的。

萧期如今是敌非友,章茆自然便将他安排到了聚落西,而侯府的大女公子自是被他安排到了章咏春居住的山中小院里。

行了数日的船,章怀春早便受不了身上的味道,仔仔细细地将身上搓洗了一遍。

章咏春踅步至湢室门前时,倚着门问了句:“阿姊沐浴,可需抱背[1]之人?我愿效劳。”

章怀春从她话语里听出了戏弄之意,不觉生了两分恼意,果断回绝了她:“不敢劳动你,你莫在外头窥看逗留!”

“我又不是那等下流之人,来此不过是想与阿姊说说话,怎会窥视阿姊沐浴?”章咏春委屈道,“阿姊说这话可真伤我心呐!”

章怀春听她言语如故,竟觉得感动,笑着柔声说了句:“我就要出浴了,你要同我说话,便去屋里等我吧。”

章咏春也没在此逗留,出屋却见那个卫小公子不知何时来了她这小院里。

从前,她当他是自己的亲阿弟,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处无不是亲切可爱的。而自得知他是宜阳公主膝下的小公子卫崧,她便觉这小公子的眉眼太过阴郁,一旦与他那双眼对上,她便觉被一条阴冷的蛇盯上了,寒意直透脊背。

只是,因阿弟的缘故,章咏春对他的感情已变得颇为复杂。

她怜惜他,也害怕他。

“你寻我?”章咏春近他身前问道。

卫崧却并不应她,只是指了指他自己的嗓子,而后抬眸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章咏春已然知晓是宜阳公主种在他体内的草花蛊又发作了。她不知这草花蛊是何物,只知蛊毒发作之时,他便无法言语,连饮食也变得困难。

眼下,他寻到这里,应是阿兄的意思,想让阿姊帮他解蛊。

“是阿兄让你来的?”

卫崧不动声色地点头。

“阿姊眼下不便为你医治,你先随我进屋等她吧。”

***

草花蛊有百种千样,章怀春依卫崧的病症与脉象,断定他所中之蛊应是一种生在东南百越地区的万年青。其草有剧毒,若是误食了其茎叶分泌出的汁液,便会麻痹嗓子,难以言语,当地人也因此称之为“哑巴草”。

不过,即便误食了万年青的汁液,严重者不出两三日也能不治而愈。

然而,若是以此做成毒蛊,不及时为中蛊之人解蛊,毒蛊反反复复发作,那人不但会成哑巴,终有一日也会因无法饮食而被活活饿死。

章怀春不由有些庆幸她发现得及时,这小公子的嗓子还有救。只是在医好他之前,这小公子还得受一段时日的苦,饮食上,只能忍着吞咽之苦食用些汤汤水水。

“草花蛊不难解,用逆毒法疗毒辅以针灸疗法,坚持半年,你体内的蛊毒便能便拔净。只是……”章怀春深感遗憾惋惜,“这儿寻不到我要的药材,我无法为你配制解毒的逆毒丸,也无法留下来为你针灸。”

因卫崧毒发无法言语,章怀春只能与章咏春商量:“他既不是你阿弟,阿兄会允许我将他带走么?”

“难!”章咏春攒眉道,“长吉与他的阿铃皆落到了宜阳公主手里,宜阳公主却不知藏在何处,他正想将卫小公子留下来作人质,岂会允你带走?他邀萧期来此,也是向朝廷服了软,想借朝廷之力搜寻宜阳公主的下落。”

章怀春无心过问阿兄与萧期究竟能否达成共识,只是眼前有个须救治的病人,她无法坐视不理,总得与阿兄谈一谈。

正这般想着,章茆便踏入了这座小院。

他将将往聚落西见过萧期,内心本有些不快,见了两位妹妹的面,整张脸上却洋溢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殷殷道:“妹妹们还没用晚饭吧?我们兄妹难得聚到一块儿,我要在我那儿简单设场宴席,二位妹妹可要赏脸啊!”又对卫崧说,“卫小公子也来吧,萧侍中要见见你。”

卫崧嘴角不觉牵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旁人并未察觉。

章茆这时始向章怀春问道:“妹妹应替他看过了,他这蛊毒能解么?”

章怀春遂将如何解草花蛊的法子再次说了一遍,继而道:“要解草花蛊非一日之功,逆毒丸的事倒好说,我出了这里,阿兄可命人去取,但针灸总得我亲历亲为。他若不随我离开这里,阿兄这里可有会针的医工?”

章茆笑道:“医工好比那风的毛、龙的角,可不常见。我这里聚集着的都是些流氓无赖,里头倒有三两个略懂些药草的,却也只会配些清热解毒、止血镇痛的药,可是连脉也摸不准,如何能摸清人体的经脉穴位?让他们为卫小公子施针,卫小公子不被蛊毒毒死,倒要被他们扎死了!”又向章怀春虚心请教,“那针是非扎不可么?”

章怀春点头:“只凭逆毒丸,毒拔不尽,须辅以针灸之法。”

章茆又问:“若是辅以针灸之法,也得半年方能将他体内的毒拔尽?”

观阿兄神情,章怀春知晓他是想要救下卫崧性命的,遂趁机道:“阿兄若真要救他,便只能允许我将他带走。”

“不行!”听到她与萧期竟是同样的打算,章茆脸色骤冷,用不容辩驳的口吻道,“我不允许你们将他带走!”

一旁的章咏春见阿兄说变脸就变脸,唯恐他因明铃将这怒火对准了阿姊,忙打圆场道:“阿兄安排的席面何时能开?今日又是上下山,又是走索桥,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阿兄、阿姊可否饭后再商议如何安置卫小公子的事?”

章茆正为自己方才对待章怀春的态度而懊恼不已,也便顺着章咏春搭好的梯子下了,缓了声气道:“我去催催。一炷香后,你便带着你阿姊与卫小公子去我那儿吧。”

章咏春笑着应了声好,又轻声对卫崧道:“既是一炷香后才开席,阿崧便先回去添些衣裳吧,你穿得忒单薄了,夜里寒气重,当心又添了病。一炷香后,我去寻你。”

卫崧似是想回应她,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嘶哑破碎的音。这声音是刺耳难听的,正是他不想让她听到的声音。

他忽觉羞耻难堪,草草与两位女公子行了一礼,便落荒而逃了。

章咏春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章怀春闻声朝她望了过来,斟酌着问了一句:“宜阳公主分明舍弃了他,阿兄为何坚持要用他来牵制威胁宜阳公主?”

章咏春低头理了理袖口,神色悲悯地道:“宜阳公主舍弃了他,卫女公子却还牵挂着他。卫女公子是宜阳公主心上的宝,她在意的人,宜阳公主不会真的舍弃。”

“我不明白,”章怀春道,“一样是她膝下的孩子,她为何只偏爱卫女公子,却视卫小公子如敝屣草屡?”

章咏春却故作神秘地笑道:“这个便说来话长了!”又自我解嘲道,“既是阿姊来问我,我也只好做个长嘴长舌的,将我知道的皆说与你知道。”

章怀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含笑道:“委屈妹妹了。”

章咏春遂正襟危坐,正儿八经地问道:“阿姊幼时在宫里,可曾从旁人嘴里听过宜阳公主与阿伯的事?”

章怀春不是个爱听人是非的人,太后又将她管教得极为严厉,她几乎被困在了太后的永安宫里,不会有人敢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在她跟前嚼舌根。

“莫非……”她已是猜到了,心中激荡不已,“阿伯与宜阳公主年轻时有过一段情缘,卫女公子是……是阿伯的孩子?”

“阿姊果真一点便通!”章咏春道,“自阿兄说我们侯国的那尊女娲神像颇似宜阳公主,我已是猜到了。但那毕竟是长辈过往的事,我自是不敢多说多问,只当不知道这事。但我着实未曾想到两人竟然有过孩子,只是大父早便有了要为阿伯聘娶伯母的心思,未告知远在雒阳的阿伯,便将这门亲事定下了。阿伯事亲至孝,不敢违逆,只能回到侯国娶了亲。

“阿伯是瞒着宜阳公主回来完婚的,宜阳公主知道后便与阿伯恩断义绝了,却很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那时好歹是当朝长公主,未成婚却先有了身孕,毕竟有损皇家颜面。为掩盖此事,她便挑中了她府里为人颇老实规矩的医工,请了一道圣旨,让先帝为两人赐了婚。这医工也便是阿崧的阿父,与阿姊却也有些渊源,也曾是外大父的关门弟子,只是后来被外大父逐出了师门。”

章怀春良久都未能从这些恩怨情仇里回过神来,还是章咏春在她眼前不住摇手叫唤,她涣散的目光方始重新落到了她家二女公子脸上。

“因为长吉的事,宜阳公主才又与阿伯有了来往么?”

“是啊——”章咏春幽幽道,“不过,虽是有了来往,却也并非如阿兄所想的那般不堪。这些年,阿伯一心修道,是真的舍弃了红尘,就连跟在他身边长大的长吉,自长吉执意跟着宜阳公主下山后,他便对长吉避而不见了。”

“可是,阿兄却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章怀春忽格外可怜起阿兄来。

成长至今,他从未得到过他渴望的东西。许是缺了父母的关爱,与明铃朝夕相伴的岁月才弥补了他的缺憾。

因此,他的内心始终是敞亮温暖的。

幼时,她分明丁点儿也不惧怕阿兄。却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再不敢同阿兄亲近了,心上已是慢慢疏远了他。

她只是发觉阿兄的眼神与笑容皆变得冰冷了,待阿嫂更是冷漠无情。

这不是她的阿兄。

她的阿兄,应是在春风暖阳里策马高啸的少年郎。

注释[1]:抱背,即搓背,见《晏子春秋》,又引申为同性情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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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六章 犹记年少骨肉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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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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