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七章 吉星初照祈团圆

卫崧还记得草花蛊头一回发作时,他忍着嗓子的刺痛灼热与章咏春说话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而后甚至当面说他说话的声音难听,让他少说些话。

即便知晓她是想让他少受些痛,是为了他好,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他知道,她是将对仲长吉的爱投注到了他身上。

见到她,他便总能想起他的阿姊。

他这条比狗彘还不如的贱命,也只有阿姊视若珍宝。而在章咏春眼中,他却不过是仲长吉的影子。

在仲长吉还是皇子刘倓时,他便成了“刘倓”,替他生,替他死。

而这一切,只因阿母憎恶阿父。他这个继承了阿父血脉的意外之子,自是令阿母痛恨厌恶不已。若非他与仲长吉年岁相仿、身形相似,阿母怕是根本不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为混淆徐太后的视听,他与皇子刘倓一同被送进了武当山的道观里,成了迷惑太后的“皇子刘倓”,而真正的刘倓却改头换面成了女道童仲长吉。初上武当山,仲长吉每日里哭哭啼啼的,着实令人厌烦。

阿父奉太后之命秘密前往道观,意图毒死刘倓,却不知他才是如今的“刘倓”。

阿母说,以“刘倓”的身份代替仲长吉去死,是他活着的唯一用处。

只有“刘倓”死了,真正的刘倓才能以仲长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可阿父并未如阿母所预料的那般毒杀他,将他迷晕后,只取走了他身上的玉佩。

那是能代表“刘倓”皇子身份的皇家玉佩。

“你阿父竟能识破我道门的化装术,认出了你是他的儿子,只带着长吉的那块玉佩回去向她的兰妹妹复命去了,你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他尚未从阿母的话里回味过来,又听阿母道:“‘刘倓’已死,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自此之后,你若是还能像从前一般老实听话,阿母也不是不能将你接回去。你想见你阿姊么?”

“儿会听阿母的话。”

***

“阿崧!”

章咏春的声音在石头房子外响起时,卫崧始将手中的鹿皮袄穿上。这是阿姊替他打下的鹿皮,又亲手为他缝制成这件鹿皮袄,手艺虽粗糙,却是她用尽心思为他准备的生辰礼,是她唯一留在自己身边的物件。

不论如何,他得离开这处由石头围起来的山寨,去寻他真正的阿姊,也得将屋外的那女公子带走。

山中夜色如霜,群山寂然,一轮凸月早早便爬上了山头,月辉落下人间,卫崧眼中却只看得见那道立在墙边暗影下的人。

“阿兄已遣人来催了,我阿姊先过去了,你随我过去吧。”

途中,两人正与从聚落西而来的萧期主仆相遇。

分明与萧期分开不到两个时辰,章咏春却觉已隔了好几个春秋。见他依旧不见血色的病容,她主动上前关切了一句:“你可吃过药了?”

听如此问,萧期便将目光从卫崧身上收了回来,又不着痕迹地往阿宽怀中紧紧护着的扁壶上瞥了一眼,笑着摇头:“尚未。大女公子叮嘱过,这药得在饭后服下。”

“大女公子何曾说过这样的话?”阿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话,嘟囔着,“分明是郎君已开始嫌弃我了,在向二女公子摇尾乞怜,想要二女公子哄着吃药哩!”

“闭嘴!”萧期抬手敲了敲阿宽的脑袋,故意凶巴巴地道,“愈发没上没下了!再有下回,我准要将你舌头拔了!”

阿宽立时紧闭了嘴,却仍是鼓着一对圆溜溜的眼以示不满。

章咏春见多了这对主仆间的打闹,默默将阿宽的话记在了心上,又停步回身向默默跟在后头的卫崧招了招手:“阿崧!”

夜色掩盖了卫崧眼中的无边寒意,目光从萧期身上收回,再迎向章咏春时,又是平日里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的一双目光。

他快步行至章咏春身边,听她道:“他便是天家派来的使者萧侍中。你若想离开这儿,今晚便听我安排,到那时,你跟着他与我阿姊走便是。”又殷殷叮嘱着,“出了这里,萧侍中会向天家请旨,允你随我阿姊回侯国解了你阿母种在你体内的草花蛊。但你毕竟与长吉干系甚大,在寻到长吉的下落前,无人能证实你不是长吉,阿姊替你解了蛊,你会被押送回雒阳监禁起来。如此,你还要离开这儿么?”

卫崧毫不迟疑地点头,却是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袖,倔强又执着地盯着她。

他这一举止已是逾了矩,令章咏春猝不及防。即便他还是“仲长吉”时,她当他是亲阿弟,他也从未这般失礼过。

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礼,松手后,他便抬脚快步往章茆的院子去了。

章咏春只觉莫名,却是萧期望着卫崧那道渐渐模糊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心头竟涌起了一丝丝酸味。再思及章咏春与卫崧说话时那轻柔亲近的语气,这酸里便泛出了苦味,较他吃的药还要苦。

“阿崧……”他忽就笑了,话里话外皆是酸味,“多亲热啊!”

章咏春如何不知身旁这郎君在吃味儿,只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掩着口鼻不停扇手,笑问一旁紧抿着口的阿宽:“你家郎君出门前可是吃过什么了,怎一身的酸味?”

萧期很是不喜她这般不在意的态度,不待阿宽开口落井下石,已是拽过了她的手腕,言语坦然:“我就是吃味儿了!他既不是你阿弟,你为何还是待他这般亲密?”

章咏春却道:“真要论亲疏,宜阳公主是我亲姑母,他其实还是我阿弟。”

萧期倒忘了这一茬,心底却仍不是滋味,耷拉着眉眼道:“表的毕竟不是亲的,就怕他对你生出非分之想。”

章咏春忽就想起了卫崧的那双眼睛,顿觉寒意一寸寸爬上了脊背,慌忙道:“你莫吓我!”

“你怕他?”萧期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思及今夜见到的卫崧确实令他脊背生寒,只觉这人很危险。

“你莫怕。”他握紧了她的手,安抚道,“他即便真有坏心思,单凭他一人,又如何兴起风浪?出了这里,我会多派些人看着他的。”

对卫崧又惧又怜的心情,时常搅弄得章咏春万分痛苦。她不想这样危险的一个人记恨上阿兄,离开既然是他自己的渴求,那么,此番帮着萧期算计阿兄让他离开这儿,便是遂了他的愿。他若良知未泯,好歹能记下她今夜的这番人情。

至于阿兄,他已被困在了执念里,以为留着卫崧便能换回明铃。却不知,即便宜阳公主真能如他所愿,将明铃送回到他身边,明铃也不会留下来。

今夜过后,哪怕阿兄会因此记恨上她,她也要将他从执念里拉出来。

而只有将卫崧交出去,萧期方能将阿兄从楚国谋逆一事里摘出去,这儿的山匪流民也不必为了那一口吃的,再去侵扰周边的吏民,东躲西藏地逃命。

“记住你答应我的!”章咏春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期,正色道,“这儿的山匪流民原也是良民,若非良田被郡中豪族侵占殆尽,让他们无地可耕、无买卖可做,他们也不会落草为寇。我为你们开门户,你们的兵进了这里,他们若愿归顺,你们便不许伤害他们及他们的家小!更不许为难我阿兄!你若欺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萧期郑重允诺:“你放心,我本是为此而来。”又紧握住她的手掌,郑重其事地向她道了句,“多谢你,也请你代我向大女公子道声谢。”

章咏春却道:“果真与你牵扯上了,我也学会了算计人,头一个算计的还是我阿兄。”

萧期却道:“他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章咏春也知不该责怪他,何况今晚的部署安排皆是她的主意,是从她来到这里便开始计划的事。

而这半年来,她在与那些女眷相处间,也探知到此间流寇有不少人愿归顺朝廷。借由乡聚里的这些女眷,要说服那些本有意归顺朝廷的流寇,并非难事。

但是,阿兄靠武力征服的这伙流民山匪来路太杂,许多人对这世道与朝廷早便大失所望,扬言宁死也不会归顺朝廷。朝廷派来招抚的使者来了许多,因有他们的阻拦,那些使者皆是无功而返。

然而,章咏春却知道,朝廷不会一再容忍他们的猖狂行径,一旦大兵压境,纵使此处易守难攻,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而她,绝不会让阿兄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真成了那逆臣贼子!

章咏春不觉抬头望向了头顶的那片夜空。虽已看惯了山中浩瀚壮阔的夜空,但她回回都会震惊于山中这一片斑斓纯净的星空。

此时,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巅,她见有三颗星自东南方升了上来。虽光芒黯淡,她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抬头见三星,又是一年岁末至。”章咏春转眸看向身旁的郎君,含笑道,“但愿今夜一切顺利,我能带阿兄回家恭贺新岁。”

这里的三星指冬天出现的参宿三星,也就是福禄寿三颗吉星,即猎户座的腰带。

猎户座就是冬天的“显眼包”,只要晴天就可以看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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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七章 吉星初照祈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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