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应该在纸窗边糊开个洞,事先摸清楚屋房内的情景,再进去的。
但是他太心急了,心急要赶紧找着认罪书,把认罪书销毁。
忘记了谨慎些的做法。
拉开门闯进去之后,才事迟后悔,因为他正和那苟知县实打实撞了个面对面。
不过,慌不择路的却不是苏时倾。
苟知县看样子比苏时倾还要震惊呢。也不知道,这位知县在自己的书房里摸摸索索地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弯腰半蹲在桌子的屉柜旁边,紧张藏匿着,与突然闯入的苏时倾大眼瞪小眼。
屋房内只有苟知县一个人,情况还不算太糟。
苏时倾前迈几步,朗然声厉:“认罪书在什么地方?”
“大、大胆罪徒!胆敢越狱?”舌头没捋顺,话语说出口,没什么震慑的气势。
苏时倾在衙门堂前都不曾怯弱半分,何况现在在堂外、在区区书房里?
更是不惧。
反观苟知县,因为苏时倾的步步逼近,一屁股跌坐于地面。
尽管着官服的是苟知县,着布衣的是苏时倾。可苏时倾,却要比苟知县凌厉威风多了。
苟知县很快捡回了稀碎的理智,意识到“自己是官,苏时倾是犯”。他嚷嚷大喝:“来人!快来人!罪犯从地牢里逃出来了……”
叫嚷的声音,震荡得苏时倾心生烦躁。
暗觉不妙,这叫嚷的声音持续下去的话,说不定会召回前去吃酒了的捕快看守。
得想办法,让这苟知县住口才是。
苏时倾横扫四周,看到了书房内墙的中央,挂着一把七尺带鞘长剑。
于是,他走近内墙,顺手一抄,就将那柄长剑连穗带鞘取下来了。取下来之后,手势不停,一鼓作气抽剑亮刃,从苟知县的头顶大力横扫而过。
乌纱帽被大力横扫,脱离了苟知县的头顶,寂寂无声地飘摇而下。
苟知县头顶一凉,后知后觉乌纱帽被扫落,忘记了发威发火。双手抬起,摸摸脸、摸摸额头,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经过这么一吓唬,苟知县连叫嚷都不敢了。回望苏时倾,吞咽唾沫。
“认罪书,在什么地方?”苏时倾没时间和苟知县纠缠,他得赶紧拿到想要的东西,而后逃离。
这苟知县何尝不知道苏时倾的盘算?
看苏时倾只是拔剑,并无杀意,心里萌生了侥幸的念头,故意与苏时倾迂回,拖延时间。
“认罪书?好像是有捕快呈上来给我看了,只是,放在了哪里呢?我得想一想……”苟知县在赌,赌苏时倾不敢弑杀朝廷官员、赌手底下的一帮猢狲能够很快赶回来解围。
苟知县不愿意说实情,那由不得苏时倾亲自上手翻寻。
先从书案抽屉开始翻找——
抽屉里有很多印信。大的小的、篆成石狮的镂成貔貅的,估计都是为官的掌印。
苏时倾很敏锐地注意到,苟知县的神情略略紧张了些许。但也只是变化些许而已,说不上惊骇大变,所以苏时倾估计,对苟知县最为重要的东西并不在抽屉之中。
不怕,攻心需要的就是步步为营。
就先拿这些印信开刀。
故意用剑鞘的鞘口去掀,掀得一片凌乱。苏时倾好整以暇地捻起一个小的在看,只可惜印信上篆的字是反的,乍一眼还辨识不出来。
苟知县不知道苏时倾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不知道苏时倾此时,其实是佯装的气定神闲。实际上,苏时倾已经开始着急、担忧外头严柏虎的情况。
一枚印信故意失手而落,落地砸破成了碎末。
苟知县果然心痛:“你这糊涂贼子,做什么呢?”
要得就是苟知县着急上火。苏时倾不以为意,继续手上动作。
这回,第二枚砸落的印信,看上去可要庄重许多了。莹莹闪着辉光,彰显着权势与非凡。
“啪!”苏时倾反而砸得更狠!
苟知县的五官扭曲作一团,不忍直视:“糟蹋呀,糟蹋!你砸了我的印信,我还怎么为官?”
“为官?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官?是个应该为民伸冤的父母官?”苏时倾一鼓作气,把剩下能砸的硬件通通当着苟知县的面毁去。
苟知县面颊抽抽,还不知自己真的冤枉了许多人。
不认为自己有错。
苏时倾紧接着再翻箱倒柜,从叠着的纸张里找认罪书。一摞摞的支票记述着莲城商铺上缴的税款,只瞄一眼落款,就能知道这知县府衙这么多年来征纳了不少银钱。
张张都是士农工商的血汗泪。
“贪了多少?”苏时倾冷不丁问一句。
“不多。”
答了之后才发现说漏嘴,苟知县慌张改口:“哪有的事!没——没有!”
不敢说“没有贪”,只囫囵说“没有”。
苏时倾听了更是绝望,对这个糊涂知县更加不报有什么期冀。
将一摞摞记录着款项的支票对半撕开,撕开之后觉得不解气,又混杂着再撕一遍。确定这些支票再无复原的可能后,苏时倾带着愁怨,向空中扬弃。
书房半空顿时被碎纸屑充斥,缓缓打旋儿飞舞,落下来的纸屑遮掩了苟知县的视线,教他一时间视线受阻。
“我的税!我的税银!没了这些凭据,你叫我日后如何去提款?如何向朝廷交代啊!”
似乎比没了为官印信,还要更严重。苟知县开始目红狰狞,说得语气也更歇斯底里。
“为官重要?还是税银重要?”
有一点明知故问。
看那苟知县反应,已经是最尽然的答复了。
苏时倾的脸色很不好。他听到了书房外面,严柏虎学的一声猫叫。
得抓紧时间。
不理会正拼凑着碎纸屑的苟知县,苏时倾开始搜罗书架。书架上的书籍很新,新得让苏时倾怀疑这些书籍压根没有被翻阅过几次。
最面上的,是本《洗冤录》。
苏时倾之所以多留意了一眼这本书,是因为扉页的页脚有点点翘起。
直觉告诉他,苟知县并不是会读这类书的人。于是,书籍的如此异样吸引了他。
没有直接掀落,而是用拇指捻起书册,一一翻页。
纸张边沿,毛毛躁躁的边角剌得指头刺痛。可苏时倾并没有因为手上的不适而停止动作。
好像有几张不是书本的纸页,插嵌在这《洗冤录》之中!
拇指停止了翻动。因为苏时倾已经横截到了应该找的位置,寻到了心心念念忧虑着的认罪书。
认罪书七歪八扭地随意中插,甚至画着押的右下部分还破了口子。苟知县存放的时候,想必随意得很,压根没将认罪书当回事。
苏时倾觉得讽刺。
觉得自己和严柏虎的认罪书,会在《洗冤录》中被寻到,很讽刺。
当即就捻将出来,准备走到烛灯处,将认罪书烧毁。
认罪书被挪到烛灯的正上方,烛火很快燃着了它的边角。边角火焰又慢慢向整张纸页蔓延,发出“滋啦”灼烧声响。
苏时倾捻着认罪书的手,难免也被升腾的热浪炙烫。但即使如此,被炙烫的手也不曾颤抖偏斜片刻。
直到认罪书彻彻底底地被火焰吞噬,化为无踪无迹的灰烬,苏时倾才收手撤回。轻轻擦拭了被炙烫的指节部位,不呼痛、不喊疼。
同样不呼痛、不喊疼的,还有守在门外的严柏虎。
自那声猫叫之后,苏时倾再没听见严柏虎的动静。
但若是屏息去听,是能听得到刀剑枪棍摩擦碰撞的声音的。方才在和苟知县周旋,苏时倾未多留意。现在处理完了事情,松弛下来了,反而觉察到了门外的异变。
心间不安的愁绪萌生,苏时倾拉开书房的大门。
后院子里,一片血色朦胧。
血自然是严柏虎的血。血大滩大滩地洒落,污了原本锃亮的后院地砖。
严柏虎此时的样子,只能用“惨烈”二字堪堪形容。
他双膝跪地,衣裳被刀剑划破,露出不浅的伤口。双手拿着应该是艰难夺来的一把长刀。长刀立在地面上,成为严柏虎全身跪立的支撑。
围着他的,有四五个捕快。捕快们个个亮刃,畏惧严柏虎濒死孤勇,不敢贸然上前。
“柏虎大哥!”苏时倾当然为严柏虎担忧,想第一时间靠过去,奈何被捕快拦路。
严柏虎听到苏时倾在唤他,强撑着抬头,望向书房门口的方向。可他却再无力多说任何一句话了,吸气吐出的只有一声似是而非的猫叫。
猫叫拟的不像。苏时倾却明白意思。
严柏虎奄奄一息之际,还没忘记他们的约定。
拟声的意思是——
跑。该跑了。有捕快过来了。
苏时倾当然不会就这么跑。眼底被严柏虎留的血渲染,也变得失去克制,变得报复疯狂。
他很愤怒。
愤怒得不由分说挟持了苟知县,一把子揪着苟知县的后领,拖行到纷争的院子中来。
“通通放下兵器!不然,这狗官必死无疑!”苏时倾一步步前驱,果然,一帮子捕快看到知县被劫持,都不敢妄然行动。
“把兵器都放下!放下!”苟知县认了栽,苏时倾手上的那柄长剑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刮出了血痕。
苟知县可不想死,见到带伤奄奄的严柏虎,只担忧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和受伤的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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