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们先是畏畏缩缩,不敢动作。再又听了苟知县的胡乱号令,果真将手里的刀剑枪棍弃置在地面砖石上。
形势顿时逆转,本来属于捕快们的优势渐渐不见。
苏时倾一脚踹向苟知县的后腰屁股,苟知县“咿咿呀呀”连滚带爬,去到了严柏虎跪立着的腿侧。
严柏虎已是强弩之末,面向苟知县没剩下什么好面色。面容胡乱搽抹,带着血迹,不言不语却有怒容,唬得旁人大气不敢喘出。
苏时倾紧接着也赶到了严柏虎那儿去,没忘记继续将长剑剑刃架在苟知县的脖颈之上。只不过剑刃若即若离,不再紧紧压出血痕逼迫。
勉强左右兼顾。苏时倾右手挟持苟知县的同时,左边身子借给了严柏虎搀扶支撑。
严柏虎自然知道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更何况,他还有着和心上人出逃的梦想。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施力站起,而后半搭在苏时倾身上,让苏时倾牵引着他走。
“往衙门门口带路!”
苏时倾很清晰自己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大意不得、马虎不得。
是不是也该庆幸,这个衙门里的知县和捕快,个个都只是软骨头,所以苏时倾和严柏虎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让你的下手们别跟来。说!”苏时倾替严柏虎的伤势心焦,对苟知县说话的态度自然不善。
苟知县诺诺连声,只得应承,对着捕快们吩咐:“都别……别跟来。”
捕快们面面相觑,无一人质疑苟知县的话语,都不敢站出来和苏时倾对敌。
挟持着、扶持着,好不容易挪移到了县衙大门。
苟知县用手拦阻着剑刃的逼近,没了志气,对苏时倾讨好:“我已而叫他们停下来了,也领着你到了大门口。大侠,嘿,苏大侠,是不是能放了我?”
得来苏时倾轻蔑的瞥视。
趁他注意力停留在剑刃上,苏时倾在苟知县后颈落了一记手刀。手刀运劲十足,让着官服的那人飘飘然昏死过去。
一个知县命官,昏死在了自家县衙的门口。
让路过的百姓们都看看,这莲城的贪官不戴乌纱的模样——平庸且腐朽。
这是苏时倾意气之下的报复。
将心思折回,回到倚靠着自己右身的严柏虎身上。血渍沾染上了苏时倾带尘的白色孝衣,斑斑点点,乍一看触目惊心。
“柏虎大哥,你再忍一忍。我带你去看郎中!”苏时倾尽量不碰到严柏虎的伤处,但却抑制不住外涌的血水。
苏时倾一味着急,忘记了自己有一位神尊帮手。
冼夏在他俩看不见的身后现身,不显金光、不露轮廓,只作透明虚影。故意弱化了自个儿的气息,避免让凡人看见。
虚影朝苏时倾和严柏虎背后伸手,偷偷传递提气运力的神仙内劲。
苏时倾有那么一霎,觉着疲惫尽然褪去;严柏虎有那么一瞬,遗忘了刀剑割裂躯体的伤痛。
“我不去医馆。我想……回家。”严柏虎攥着苏时倾的衣物一角,用不容否决的强硬态度,表达自己现下唯一的念想。
“可是你浑身带伤……”苏时倾心里有千万个不赞同,但仍旧拗不过严柏虎的执意。
“小兄弟。我知道自己的伤势,可即使当下能够得到治疗,也怕是活不过今夜了。”严柏虎手捂胸口,原来胸前挨了一记致命穿刺。穿刺形成一个向外喷涌的血口子,血口子光是看着就令人生怜生悸。
苏时倾不忍心,自责道:“怪我,没能及时出来院子救你。”
严柏虎笑着摇头:“是我的命数,怨不得其他。认罪书可毁去了么?”
“毁去了。”
“毁去了就好。这样——我生来清白,死也清白。身死之后,不会被人拿着污名的证据指指点点、误戳脊梁骨。”
行进的方向,自然是回严柏虎家里的路。
路途中,苏时倾也曾经回过头望向半空虚影,向冼夏求援。只可惜冼夏也只是能够缓和一阵子入髓疼痛,对于恢复治愈,实在爱莫能助。
血液坠落,砸在地面的铺路砖石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无情的催命之花。
“我家不远的,就在县衙前第三条街口的拐角那儿……”严柏虎提起自家的时候,不见疲累和苦楚,尽显蜜意与柔情,“说起来,还是阿芳亲自挑选的宅子。”
“是么?你们原本,也并不是莲城人?”
其实此时此刻说太多的话,是有伤气血的。但苏时倾生怕不接话,严柏虎会就此不省人事地晕厥过去。
他希望这位朴实的柏虎大哥能撑得再久一点,至少撑得回到他的家中,完成他临终之前见心上人的夙愿。
“不是。阿芳原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能真的是花了眼,看上了四海漂泊的我。”严柏虎的声线温柔,吐露的尽是庆幸的余音,“当时候,她的父母可是极力反对的。谁料,阿芳什么都不顾,只捎带了一包裹衣物,就拉着我,离开京城远走。”
莲城距离京城遥遥千里,想必一路上经历了数不尽的艰辛。
“那时候的阿芳只是一时意气,才叛逆了父母。其实我清楚得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挂念着双亲。”
苏时倾听出了严柏虎心底的歉疚,嘴巴张了张,正想安慰,却又听得后者继续说道:
“我那时便立下了志向,一定做玉石生意闯出点名堂来。要带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带阿芳衣锦还乡……”
阿芳本就是京城人士,身家也未必寻常。严柏虎的执念,也多半是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此时,苏时倾当然不可能说悖离严柏虎的话:“那你要撑着口气,等回到家把伤口包扎好,活好了,完成愿望才是。”
说话的人,声音苦涩。听话的人,心间落寞。
已经走过了两条街,虽然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但是严柏虎的体力也逐渐到达了极限。
冼夏缓缓再施神力。
严柏虎的眼皮子已经疲累得几近阖上,硬是咬着槽牙强撑死亡倦意,一步一步地艰难迈步在走。
冼夏传送的力量让伤者的痛觉迟钝了些许,但汹涌而至、层级不消的疲累,仍冲击着忍耐力的最后防线。
“快到了。”
快到家了。
严柏虎满心洋溢着不合时宜的喜意。
这份喜意,是久别三月再重逢相见的喜;亦是生离死别前残存弥留的喜。
苏时倾想尝试理解。
“伤势深重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是愚昧,“生死都隔绝不了这份情谊”又难得。
心境起起落落、矛盾澎湃。
他们蹒跚着,终于到了第三道街口。
第三道街,是条长街。向左绵延百余米,向右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样的一条长街,却灯烛少明、人影寥寥。
苏时倾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理来说,敌人都在县衙之内,没有追来,应该很安全才是。
冼夏忙着给两人恢复体力,尚未来得及开千里目。
可怜的丁点儿喜意,在严柏虎看到了自家家门上的血手印之时,消失殆尽。
是谁的血手印?
家门口有匹哼哼响鼻躁动的马。可那血手印,总不可能是那匹马的。
血手印的指部修长且纤细,纵使不愿这样推测,但八成是位女子的手。
夜半三更,哪里可能是外来到访的别人留下的?
“阿芳!”严柏虎即见惨况,悲吼出声。
悲吼的声音从街口的这一侧传到另一侧,扰醒了黯黯沉夜里不少沉睡中人的好梦。
经痛苦的嘶喊之后,严柏虎的伤口再次不合时宜地迸裂,体残力缺的他一时间失了清明,跪跌在了街口。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了,严柏虎却头一回觉得,这一步之遥似隔天堑。
苏时倾为难,呼唤着严柏虎回神:“说不定,这血手印是别人的呢?”
安慰的话语单薄,不怎么能使人信服。
“我要起来……我要回去。阿芳?阿芳!”严柏虎狂乱起来,抓着苏时倾就盲目攀立。刚半立身躯,又跌回了原来位置,重复来回了好几次,甚至一次比一次跌倒得狼狈。
“我带你回去。柏虎大哥,我在的,我会带你回家去。”苏时倾心里也凄怆,朝严柏虎兀自允诺着,目光则是投向冼夏求助。
冼夏这时候才开千里目,须臾之间,早一步知道了宅屋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冼夏什么都没多说,沉默地敛影归回苏时倾识海之内,只默默地再度借给了苏时倾一缕神力。
似乎这样的做法,能遮掩神族对人间惨祸的悲悯,能表达神族对芸芸众生的同情。
苏时倾从冼夏那儿获得的神力,瞬间疏通了身上淤塞的经脉。力量开始源源不绝地经由周天脉络传向体肢,现下有了富余的力气,重新将身形比他硕大的严柏虎背起。
严柏虎伏在苏时倾的背上,不安分:“小兄弟,你走快一些。我怕太迟了,我真的怕——会迟的。”
苏时倾运功迈步,听着严柏虎的催促,沉重地走完最后这几步归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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