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脱离峭壁悬崖。
他脸色不太好看,因为发现了这石台所处的位置极其尴尬,往上往下都不好逃生。
再加上,此时的苏时倾还带着伤。因为刚从高处坠落,四肢和胸腹都挂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这给攀爬又加重了难度。
苏时倾仍在原地,时而看看头顶那似乎与天齐高的崖口,时而瞅瞅脚下那险状丛生的谷渊。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向上好,还是向下好?
凌冽的幽谷劲风催促着苏时倾,渐渐西斜的黄日追着苏时倾快些抉择。
再不行动的话,怕是要和山林的虫蛇鸟兽度过漫漫长夜了。
苏时倾磨拳擦踵,下定了决心,看着崖口紧咬牙关。
正准备向上爬——
“等等。”
冼夏出声制止了苏时倾的动作。
苏时倾刚碰到石块的手缩回。也不急在这一时了,等等便等等,听冼夏有何说法。
冼夏言辞笃定:“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下行至谷底,选择别的路途回到家中。”
“理由呢?”苏时倾并不觉得下行的路就好走,攀爬的时候视线会难以看到足下,这可是风险所在。
冼夏知道苏时倾的顾虑,却把自己的考究也分析得头头是道:“向上爬的阻力,要比向下行的阻力大得多。时倾,不可只顾前方几丈远的路途。倘若崖口的距离,比想象中的还要远得多,我们是没有办法停留在毫无借力之所的空中的。”
冼夏的话没有说错。
苏时倾应该仍有印象,他方才掉落到石台左右,才出现了一株倚岩树。说不定向下行倚岩树会更多,能借力的地方也更多——比向上爬安全。
这么想着,当即就趴在了石台上。探头,试图再次摸索清楚深渊下面的情形。
只可惜日光到渊底变得稀薄,他尽了全力,都还是分辨不清阴暗的地方到底是石头,还是树?
“不必太累,时倾。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不是吗?”冼夏心疼苏时倾,可惜后者忙于观察地势,并没有在乎这份好意。
“冼夏。你往谷底……对,底下的方向飞去些,用你的金光照一照,我看看有没有能够借力的树。”苏时倾就差没把整个身子探出石台外了。
实在危险。
把冼夏惊得金光微颤。
拿这少年没辙,冼夏立指做了个手印,分离了一道念光去渊底游走了一趟。不过片刻光景,分离出去的金光又回到冼夏本体。
一切有了答案。
“如何?可借力的树多吗?”苏时倾眼神直勾勾看金光来去,不知不觉中开始信任冼夏。
冼夏也不卖关子了,直白说道:“每隔四五丈有一株,越近平地,越多野生植株。”
苏时倾还有顾虑:“万一到谷底,遇着野兽了又该如何是好?”
冼夏不以为意:“谷底的确可能有野兽。可是,崖口说不定也还有守着你的仇家!”
野兽可怕,还是仇家可怕?问哑了苏时倾,他失语咋舌,终于放弃了向上爬。
向下行的路幽暗陡峭,在等着苏时倾迈步。
时不时有松散的落石跌入谷底,划破寂静的空气之后,复归该死的沉寂。
深渊让苏时倾下意识地犯怵。少年忍不住连连吞咽口水,抑制不安而生的口干舌燥。以往没留意自己恐高,身临其境了才察觉,实在事迟。
“……怕了?”,冼夏故意轻嘲,“如果连下山这尔等小事都克服不了,还妄谈什么报恩呢?”
苏时倾听了冼夏的话,有些气闷。他知道这是激将法,所以不上钩、不与冼夏抬杠。
见苏时倾聪明,只专心在如何下山一件事上,冼夏自讨没趣,这才重新严肃起来,敛了笑。
“时倾。”
“什么事,快说。”苏时倾烦躁得很,没留下多少耐心施予冼夏。
这回,冼夏却不是和他说笑的。
“我现形的时间不会很长,更多时候,只会存在在你的识海当中。所以接下来我指引你的,你要用心去记。”冼夏负手而立,在金芒的映衬下,果真有几分仙、几分神的实感。
识海之中回荡起了一句句絮语,像经文、像道藏。
苏时倾一开始听不懂、也听不清晰,没能够记住。可那一句句生疏拗口的语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让苏时倾不能够再忽视。
甚至,听着听着,苏时倾就跟着音节发声了出来。
“这是……神族的语言?”苏时倾也念了一句,脑海间神奇得闪过一丝清明。
“是神族的语言。更确切地说,源起自神族传唱的一支曲子。”冼夏哼哼曲调,果然和语句里的抑扬顿挫很是应和。
“曲子……”
“是,曲子就叫《清心曲》。不单单是曲式能够让人平心静气,谱写的辞句也有增益修为的作用。所以,就有神族将辞句从曲子中摘离了出来,演变作了修习的心法。”
苏时倾惊讶:“你这是将神族的武学心法传授给了我?”
“嘘,”冼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细听。”
此等造化,能有几个凡人能遇上?苏时倾珍惜,于是听话得沉心安静。
与生疏拗口的配辞不同,这支曲子的曲调给苏时倾很熟悉的感觉。但是他在音律上也无造诣,说不出来究竟是和哪一首人间曲子相像。
冼夏的金芒是温暖的,吟唱出的曲子也和周身的金芒一样,让听的人徐徐生发暖意。
苏时倾有这么一霎那觉着,周身的疲惫和痛倦被音式驱散。伤口并没有夸张得就此愈合,但是创口的血液竟已经奇妙得止住了。
这给他带来了无上的勇气。
想要征服悬崖峭壁、找出生还道路的勇气。
甚至,此时此刻有些心急,跃跃欲试。
不是《清心曲》么?怎么还有了振奋的作用?
冼夏瞧出了苏时倾隐隐的亢奋,却没有允可后者当即行动。识海中,吟唱的速度慢了下来,苏时倾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不必靠提示,就跟着默唱出下面的辞句。
还不够。
冼夏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金芒开始了别的动作——
冼夏缓缓展臂,在空中抡过玄妙的弧度。而后,速度忽快忽慢,胳膊肘子时折时展。有高抬过头顶的动作,也有揽回归位的动作。
“这又是什么?”苏时倾跟着手臂的动作,四不像地挥舞。
冼夏脚下也有步法,只可惜悬崖石台实在太狭窄了,苏时倾不能够尽然效仿,只能学到上半身的武动。
一周目停当,冼夏问苏时倾:“记住了么?”
苏时倾实诚地摇头:“没有。”
“用心体悟动作的韵律和节奏。这一套‘悟道拳法’,是能切中《清心曲》的节奏的。按照节奏武动、依照心境流转,一回两回就能记得全了。”冼夏只停了片刻,一边口头指导的同时,又回过了身,再一次演示起来。
于是深渊谷间,出现了一幕怪异的光景——
一廓虚空金芒、一个芥子凡胎,不顾山高谷险,恍如深入仙界神境一般,纵意唱着歌、舞着拳。
苏时倾还算有天赋,经过冼夏提点之后,隐隐琢磨到了记忆的窍门。冼夏不过才又演示了两遍,苏时倾已经能重复得七七八八,形似神像了。
冼夏很满意:“如今,你再试着气沉丹田。”
“丹田在哪儿?”苏时倾问得天真,让冼夏一时间默然。
怪苏时倾这小子好命,就要从一个连“丹田在哪儿”都不知道的穷小子,折转成晓悟神族武学道法的幸运儿。
“记清楚了。‘丹田’在腹部脐眼下三指的位置,是‘精’与‘气’源起之所在。”
苏时倾了然,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也学着冼夏竖指,去揉找穴位。而后深吸一口清新之气,降沉于肚腹,萦绕于丹田。
明明是吸气,却觉着丹田之处生发的气力延展至五脏六腑、十指四肢。
苏时倾此时要比方才兴奋得多,生理上、心理上,各方面的原因都有。
终于不再阻拦苏时倾,冼夏应许了苏时倾这时候再准备下山的举动:“一步步来,呼吸和动作都要记着《清心曲》的节奏。”
去吧!
去征服区区半座渊谷!
右手曲掌捏实了壁边石块,苏时倾学着蜘蛛游墙的姿势张开躯身,踩踏试探着每一块能落脚的地点。
终于离开了石台。
区区一个凡人的生死,竟也扰乱了冼夏这尊战神,不能安然镇定。
“你可别死了,时倾。”
要好好活着。
冼夏悄悄许着凡愿,现实却是收束了金芒,生怕太过明亮,分走了苏时倾专注下行的心神。
每成功一步,冼夏在一旁暗贺;
每危险一刻,冼夏在一则忧惶。
下凡只不过一日,就跌宕得犹如经历了凡人坎坷的半生。
苏时倾这一头也紧张。他不敢向下张望太多,只目光瞥及落脚处,见好就收。下肢隐隐轻颤,为了克制畏惧感,只能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吟唱《清心曲》。
不敢想长途还有多远,只能脚踏实地、一点一点前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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