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手，遍布着被勒出的细密红痕。雨水滑落，不知是不是因为灯笼的红光，冲刷下来的水流带着点鲜红。
若是再耗点时间，说不准那些发丝能将骨肉分离。
顾云平复了一下呼吸，伸手握住。
阿城的面具早就在下水那一刻便遗失在水中，他将这个勇敢的姑娘拉起，极为疲惫地望着她，眼神却坚定异常。
“你救了我一命。你放心，若是溺子再来，我一定死在你前头。”
“为什么不扔了竹竿？”顾云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她是真的有些不理解，阿城看样子成为水巡船夫也不止一天两天，水底多危险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一根竹竿难道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要不是油钱勉强够用，说不定刚才他就爬不上来了。
“不能丢，”阿城拧了拧身上的水，“我们得继续巡逻，还有四点的钟没报。”
这种情况了还想着巡逻，顾云竖起大拇指，她算是服气了。
阿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想到救命之恩，他压低声音。
“白氏的祭女大人们吩咐过的，除了特殊情况，每晚必须得报钟。若是没做好，就会惹怒娘娘，而镇子没了庇佑，会死很多人的。”
听这意思，古镇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啊……
不过——“船上没有锣鼓。”她摘下面具提醒道，抓住袖口拧了几下后，将湿漉漉的脸蛋擦干。
做完这一切，她盯着手中的面具，比划了一下系在一起的绳子长度。
有了！将这面涂满不明材料的面具平着放在头顶，顾云再把绳子拉到下巴的位置，充作遮雨的一个工具。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面具上，它有一半突出额头，可以完美挡住冲刷她脸颊的雨水。
“什么？不可能啊，我刚才就放在这里啊……”
顾云叹了口气，“哥你是不是敲完往船里一丢？”
阿城点头。
“那你刚才被拉下水，又爬上来，估计是木船倾斜的角度太大掉下去了，”她把灯笼取下来，这东西也奇怪，刚才木船倾斜，灯笼甚至跟着她一起倒在有些积水的船内，结果它竟然一点熄灭的迹象都没有。
阿城歘的一下就要往外伸脑袋。
吓得顾云赶紧拉住这家伙，“等等！所有的香油纸钱全都已经用完了啊！而且锣鼓多重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浮在水面上的啊。”
阿城开始扇自己巴掌。
一声还塞一声的响亮。
“都怪我，啪！”他坐在船内，膝盖上平放着竹竿。
“啪！啪！”
又是两声。
“对了阿城哥，你刚才说的白氏祭女是什么啊？”
他停下动作，“白日你见过，彩娘娘和妆娘娘，她们的能力都是白水娘娘赐下的。”
“其实……”阿城有些犹豫。
还有隐情？顾云凑近，鼓励地看着对方。
说啊，说出来吧。
“其实有镇民说，镇长也是祭女来着。”没了锣鼓，面具又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阿城索性两只手握住竹竿，上下左右的转起。竹竿末尾同机翼似的，带着木船飞快向前而去。
“不过你不要误解，在我们镇子里，只有白氏的女性有资格被选为‘祭女’，得到娘娘的赐福，这是天大的荣耀。祭女不是什么献祭的意思，”阿城语速飞快，“你们外面的人总是会误会。”
外面的人？顾云瞳孔微微放大，什么情况，古镇不是与世隔绝吗？太平古镇这帮灵异到底打算用哪个时间点。
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啊？可是我没在附近看见其他聚集地唉，他们来的勤吗？这里信号不太好，我想跟去看看，上次发信息也不知道我朋友到底有没有接收到。”
“当然看不见，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离我们多远，镇子的事情都是镇长、妆娘娘和彩娘娘在决定，你要是想问，可以在结束后找镇长。”阿城左右望了望，“很奇怪——”
顾云跟着往四周瞥。
怀中的灯笼发着红光，远不及之前的光亮。
水面黑黢黢地，自从阿城爬上来后，便恢复了平静。
什么浓密的发丝、脑袋全部消失，没了动静，一切像是她们两个的幻觉。
“这些东西竟然按捺了下来，”阿城的眼神很是奇怪，“我两虽然压了音量，但对这些鬼东西来说跟拿着喇叭差不多。但自从我爬上来，它们竟然一个都没继续动手。”
“我也没继续往下划，奇怪奇怪。算了，走吧，我们去其他船夫的区域，四点的报钟跟着一起。”阿城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似乎想到什么，他摸向裤袋，然后抓着一个黑色的东西递过来。
所以刚才不走是在钓鱼是吧，拿生命钓啊。顾云接过这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罐子，顶部还有个细长的嘴，大概半个拇指那么长，也不知道阿城是怎么放起来的。
“把扣打开，给灯笼里添点灯油，”阿城开始继续划船，“我们的灯笼中央有盖，油罐也有倒灯油的地方，注意点别烧起来，加完了……你继续抱在怀中吧，不用担心漏水，红皮灯笼是用皮做的。”
得嘞，顾云从灯笼下方往里望，还真是，手脚麻利地添完灯油。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抱着灯笼十分温暖。
现在锣鼓没了，可以保护她们的香油纸钱也全部用尽，顾云盯着两岸的红光出神。
说是为了引出“白升泰”，但刚才人员差点减一，这位白日异变的老人家确实连影子都没看见。
木船在水道上疾行，顾云坐在船内，边上还遗留着爪痕，水面离她很近，稍微弯腰就能够着。
“小云！”
顾云惊讶地歪头，怎么了这是，突然这么严肃，水里的灵异又来了吗？
只是一抬头，她便眼皮一跳。
两个红光一左一右，似乎拱卫着什么，它们之间，黄澄澄的灯光倾泻而出，能窥见里面一座十分高大的石像。
特征太明显，她几乎立马便猜到自己来到了哪里。
——古镇中心的池塘，和供奉着白水娘娘的祠堂。
也是白日发生异变的现场。
她们不是沿着水道在巡逻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阿城没再继续划船。
但船速没减。
顾云脸色并不好看。
船下绝对有东西。
她还稀奇前面灵异还在努力干掉她们，为什么阿城上了船就不再冒头。原来是转变了策略，古镇中央有什么……祠堂、白水娘娘像，还有白升泰剩下的棺木。
说起这个，顾云抬了抬眼皮，果然在不远处和她们齐平的位置发现了红光——白日放的那詹红皮灯笼还没熄灭。
除此之外，水面上还有六个微弱的红点，随着水流上下晃动。
白升泰在这里被拖下水，还有其他六位死者呢。她抖了抖身体，总觉得莫名有股阴风吹过。
“小云，我们恐怕刚才因为那些东西变道了。”阿城转过头来，面容在连绵的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前头就是供奉白水娘娘的祠堂，我会试着回转，但那些东西估计不会轻易同意。接下来保持安静，别惊扰了娘娘。”
“若是真进了池塘，我怎么做你跟着，不要离开我。”
“好。”顾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双眼发亮地盯着飘荡的红光，盯着远在天边却又很近的祠堂。
明亮的灯光像是黑夜中唯一的安全地带，又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果进入池塘会发生什么呢？
祠堂夜晚还大门敞开、灯光明亮，又是为什么？
“啪！”声音更加沉重，一股力从左侧传来，顾云赶紧抓住边缘，木船开始向右后转弯。
“嘎——嘎——”
阿城皱着眉，青筋绷起。手里的竹竿渐渐变弯，拱起一个可怕的弧度。
果然和阿城说的一样，灵异真在阻止她们离开此处。
顾云抓着红灯笼伸出船外，大着胆子往水里往。
红光照耀，清澈的水下，漆黑的长发飘逸，像是一团黑墨。
突然，发丝之间露出一抹白，它极快地左右晃动起来，在几秒后猛地固定。
一点黑在中央定住。
这是一颗眼珠。
它在看着她。
顾云收回视线，“竹竿快断了，它们好像一定要让我们进去。”
阿城吸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非常明显。
“没事，”他低低地安慰，“白水娘娘就在那里，会保佑我们的。”
说完，他收了竹竿，不再抵抗。
木船又吱呀一声转回去，然后向着池塘飞速行驶。
阿城朝她眨了眨眼睛，手指竖着比在唇前。
保持安静，她记得的。
身下的木船速度缓慢了下来，顾云心里一动，她们进入池塘了。
她拎着红灯笼向后望。
在幽幽的水面上，数十个圆圆的脑袋浮出水面。
哪怕看不见，顾云也能想象出那副画面，浓墨一般的黑发汇聚在一起，交织成一片黑色的、流淌的“死亡之带”。
它们在注视着她们。
直到红皮灯笼的光再也照不到入口，顾云也久久未收回视线。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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