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街的死者是个熟人。
顾云捂着鼻子,细细地打量“案发现场”。
潘泽民死的很惨。
镇民同阿城说太平街里死了人,但发现潘泽民尸身的地方却不在他的屋子里。
“哎哟,造孽了。”有大娘低声骂了一句,“这下手也太狠了。”
“这这这,真是老潘那家伙?”
“可不嘛,今天白家小子去送饭,看见他家房门大开,门口的灯笼都烧成灰了!里面找了一圈没人,你想想看,灯笼都烧没了,门还开着,走出平安街没多远就看见泡水里了……算一算时间,人夜里就没了!”
“哎哟,可这也太吓人了。”
顾云将视线移到前方,这是水道的一处拐角。不知是不是水流日夜冲刷,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向内圆弧搁置点——一具人形的尸体正以背靠她们的姿势坐在里面,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它全身都呈现诡异的粉白色,肌肉经络分明。上半身还有血丝渗出,下半身却已经肿胀发白。两条伸出去的腿正随着水流轻轻晃动,肉被冲刷呈一小条一小条,像是攀附在筋骨上的绒毛。
此时潘泽民的周围已经围了鱼群。
更离奇的是,明明只过了一晚,臭味已经非常强烈。
“小云——”
顾云闻声转头。
吴奶奶快步朝着她这边走来,面色紧张。
而在身侧站定看清前方情景后,她脸上多了几分骇然。
“这……这!”
阿城走过来,低声说到:“是潘叔,全身的皮都被完整剥下来了。小罗去过平安街,屋里还剩很多灯油。潘叔昨日应该是起了侥幸心理,,门口灯笼里就添了一些。”
吴奶奶顿时眉头一皱,声音也尖利起来,“这老货!”
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你们昨晚还顺利吗?”虽然在询问,可吴奶奶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显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我听到半夜下了雨。”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顾云将昨夜的经历大概描述了一遍。
话毕,阿城点点头,“是,多亏小云救了我一次。还有……除了潘叔,昨夜阿武、阿武也没了。”
说到后半句,身形高大的男人转过半边身子,肩膀一抖一抖的。
交情淡薄的人说没就没尚且感到一丝难过,何况是一起共事的伙伴呢?
“这太不正常了,”丈夫曾经就是水巡船夫,吴奶奶自然清楚怎么回事,“昨夜巡逻,犯晦的事几乎全叫你们碰上了。再说雨夜,血亲都在水道上,竟然会上岸先对老潘动手……”
“禀报过白氏的人了吗?”
顾云猜吴奶奶指的应该是族长、彩娘或妆娘。
“还没有。”早上四点的锣声响过没多久,两个坏消息就出现了。水巡船夫在古镇的特殊性比她想的还要高,镇民在告知阿城后,便祈求他第一时间过去解决。
似乎这也是水巡船夫的责任所在。
吴奶奶闻言立刻大手一挥,“阿城你带着小云去找彩娘或者妆娘,这里我来看着。这次的东西厉害着呢,第一天就凶险成这样,要是不让她们解决掉,后面就难了。”
二人离开。
顾云跟在阿城身后,她们一直在像里、向上前进。古镇的里面地形逐渐上升,在环绕古镇的水路后面,则是连绵的青山。
彩娘和妆娘的屋子在这一排房子的首尾,她们先去了彩娘家。毕竟妆娘说不了话,她们又不会手语。
但不知彩娘做什么去了,她们扑了个空。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前往另一边寻找妆娘。
妆娘的房子不比彩娘,是一幢低矮的木屋。门口的两根长凳上搁着超大的竹箩筐,平坦的表面摆着一个个偏黄的面具,顾云靠近细细打量,表面泛着一层光。
形制大小倒是和夜晚她们戴的一样。
此外,窗台外还摆着数个罐子和刷子。
“咚咚咚——”阿城缓慢地敲击门,“妆娘娘,您在吗?”
又重复敲了两遍,里头没有声音,阿城泄气地转过来,“看来今天彩娘娘和妆娘娘都不在,我们去找镇长志些主意吧。”
正要离开,门“嘎吱”一声。
四根纤细的指尖耷拉在门上,黑暗中露出一双明亮且温柔的眼睛。
“啊。”她呼唤到。
屋子里非常昏暗,她们两进去了,妆娘也没有开灯的打算。她像个幽灵一般开门,又像个幽灵一样融进黑暗,不一会儿,她捧着一盏油灯出来。
点燃后,顾云瞬间就感受到一股温暖,这股莫名的暖意将她全身都包围,舒服的她眼睛眯起。
太不寻常了。
借着这点光亮,顾云望向周围。
火光跃动,墙上的光也一晃一晃的,露出满面的各色面具来。其中有部分和她见过的一样,有部分却只有半边有色,甚至有的面具全白,显然还没有动工……
屋子里墙上竟然挂了这么多面具,顾云微微蹙眉,按照这些数量,阿城应该不至于对昨晚丢失面具那么郁闷啊。
以及,她还以为是因为祷礼的缘故,两位才打扮成那样——结果平日里妆娘也要顶着满脸的妆吗?
一张桌子,在阿城说完事后,立刻就安静下来。
顾云对面正坐着妆娘,她微微低头,呈现倾听的姿势。火光印在她脸上,与其说那是妆,不如说是各种颜色的颜料凝固在一起形成的另一种“面具”。
只有眼口鼻的位置露出,脸部的其他地方全被严严实实地覆盖。
突然,妆娘抬头,她们两目光撞在一起。
似乎看出了什么,那双眼睛弯弯,像是皎洁的弯月一样,在她眼前晃呀晃。
很漂亮。
“咚咚。”
没等里头有什么反应,门外的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我说你这也太暗了,哪怕不能长时间见日照强光,也可以安装一个灯啊,”来人毫不客气地在剩下的位置坐下,转向她们,“听说你们找我,说吧什么事。”
“啊啊。”妆娘张嘴,双手左右摆动着。
来者彩衣黑发,和那天看见的一模一样,正是她们前面扑空的彩娘。
彩娘盯了妆娘片刻,嗤笑一声,“有条件不享福才是傻瓜,你以后别叫妆娘算了,改叫傻娘。又不是几十年前,现在镇子里有条件的谁家不重新装修过。”
“啊,”妆娘却目光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随便你啦——”彩娘撇过头去,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反正姐姐说妹妹是应该的,妹妹说姐姐几句就不听啦!”
妆娘的目光立刻就融化了,她无奈地望着彩娘的背影。
原来她们是亲姐妹么,想了想,顾云悄悄戳戳阿城,眼神示意。
快开口再讲述一遍打破僵持的局面啊!
阿城疑惑地歪歪脑袋。
“咳咳,”顾云只能自己上了,她清咳两声,快速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害怕”地望向彩娘,“彩娘娘,才第一天就、就……我们该怎么办呀?”
“你是说,昨夜半途下起了雨?然后阿城从溺子们手里逃脱爬上船后,没多久就被送进了中心的池塘?而且祠堂灯还亮着?”彩娘面色变了又变,“今早不仅死了一个水巡船夫,还死了一个躲在岸上的人,他全身的皮还被完整的剥了下来?”
顾云点头。
彩娘脸上表情更加难看了。
屋子里又寂静下来。
在几分钟后,彩娘才重新开口:“我知道了,今下午我同姐姐们商量一下,尽量在今晚前想出解决的办法。你们先回去吧,如果没有意外,今晚就行动。把白升泰的尸身引出来,还得辛苦你们,按照老规矩办。”
什么老规矩?顾云有些发懵地眨眨眼睛。
“是!”阿城挺直腰背,振奋了许多。
“接下来几天,若是见到和潘……”
“潘泽明。”顾云提醒到。
“嗯,若是见到另一个‘潘泽明’,那应该是他的皮,取灯油浇在上面烧掉就好了。同其他人也说一说,不用太害怕。”
“哎,我都记得了。”阿城连连点头,“那潘叔和白武的尸体怎么办?”
彩娘沉吟,停顿了几秒,她揉揉太阳穴,“去找老钟,让他匀两副棺材出来。白天整理整理仪容,晚上不管有没有捉到‘白升泰’,都把他们运去葬了。”
“啊啊!”一直安静看着的妆娘突然出声,指了指桌上的油灯。
这是什么意思,顾云有些疑惑地看向彩娘。她算是发现了,这对姐妹似乎可以了解到对方的意思。
彩娘扯扯嘴角,“她让你待会儿把白武接下来几天的灯油领回去给他的家人,按照水巡船夫的份额领。”
妆娘点点头,她眼眸露出一丝悲伤。
晶莹的水光似乎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阿城吸了吸鼻子,他有些狼狈地低头,声音闷闷的,“谢谢娘娘。”
走的时候,彩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喂,外乡人,你别因为昨日救了阿城一命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啊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本来就是在提点她啊。”
“跟在阿城身边,别自己一个落单了!被牵扯进来,可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离开妆娘的家,顾云跟着阿城领了灯油,来到白武的家里。
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被整理好了遗容,躺在床上。
他的父母年事已高,兄长已经娶妻,他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
此时,他的亲人全都抹着眼泪,压抑着喉中的泣音。
老人家一个沉默地抽烟,烟枪里却什么都没有;一个哭的无声无息,捂着心口。
两个小孩声音都有些哑了,喊着要叔叔。
面对她们的到来,一家人勉强地挤出笑容,接待了她们。
阿城却不敢多待,把灯油放下,说了几句话后,红着眼眶便拉顾云离开。
走之前,顾云最后望了一眼白武的遗体。
——他的喉咙有明显的青紫痕迹,身体各处被咬的缺口已经泡的发白。
*
夜色逐渐黑了。
阿城的木船载着顾云和白升泰的孙子,他们没有巡逻,大声聊着天,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逛一样。
“这样真的能,”少年咽了咽口水,“这样真的能引出‘爷爷’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