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反正能够进入庄园也多亏了这个buff呢。”林迩喃喃道。
窗户外,天气喜怒无常,明明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下一秒便是乌云盖顶,天阴的厉害。
从小楼往外看,鸢尾庄园的主城堡次第点灯,不一会便灯火通明。
林迩不敢耽搁,抚平女仆裙摆上的褶皱后,匆匆朝大厨房赶去。
临走前,他关了灯。
*
灯被耶布点亮。
他坐在窗边出神,窗外乌云密布。
午餐一口没动,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房间内有些气闷,他开了窗,没想到更闷了。
他朝窗外眺望,午后的天就像是沾满黄泥的抹布,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暴雨孕育在其中。
耶布听到了虫子们狂欢的絮语,低空中成群结队,纷纷陷入迷乱的结对、婚飞、交尾。
随着时间的推移,雌虫逐步心满意足地离场,被剩下的雄虫愈加癫狂,有些雄虫为了增加竞争力,不惜与同类厮杀。
地面上仿佛铺上了一层薄纱,那是死去的昆虫留下的透明的薄翼。
更为讽刺的是,在此刻死亡的才是胜利者。
它们的寿命不过短短一个雨季,基因却得以延续千年。
耶布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切。
路边的灯被仆人点亮,昏黄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昆虫尸体原形毕露,堆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地发了芽的芝麻籽。
恶心……
被本能控制的生命就是如此的恶心。
精心饲养的蜜蜂在身侧蠢蠢欲动,耶布将它握在掌心,细微的振动从指尖传来。
用力、碾碎,他将蜜蜂的尸体抛出窗外,与外面千万只死去的虫子混为一体。
“**的俘虏连成为标本的资格都没有。”
愤怒的炽火在他胸膛中焦灼。
他知道,他只是在迁怒罢了,他在生自己的气。
仆人居住的小楼巧妙地隐匿在建筑和绿植的背后,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那股牵引力。
——他在逐渐朝自己靠近,穿过掩映的建筑群、透过层层叠叠的灌木,在高墙外、在熏风下,那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始终在牵动他的心神,让他魂牵梦绕,让他怒火中烧。
最开始,当他在花圃撞见林迩时,他以为这是尼古拉斯的又一个无聊的把戏或者另一个实验。
就像小时候,把野猫丢在他的门口,在耶布将它养熟之后从山崖上扔掉它。
尼古拉斯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证明他对耶布的掌控力,就像窃贼永远不会爱护偷来的房子。
无聊但有用。
耶布不得不对林迩的出现抱有警惕,毕竟他们的相遇太过巧合了不是吗?
老花匠约翰在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在庄园干活了,今年到了退休回乡的年纪,耶布在遗憾之余,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他没想到,接替老约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一个人。
并非对林迩的外表或者性格有意见,而是浓雾中的一瞬间,耶布错愕地发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他。
他口齿生津,就像从来没有嗅过花香、尝过花蜜的无知虫豸,一瞬间朝本能臣服,无法遏制的嗡鸣从他并不存在的发声器官中释放出来。
他像一匹被饴糖驯服的驽马,温顺地任由男孩将笼头和缰绳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为这样控制不住自己而感到深深的错愕、羞耻、恼怒。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从原地落荒而逃。
他时常自省,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肮脏的部分,那是他不愿意深究的可能性。
按捺不住撕碎一切的破坏欲,沉湎于离群索居的淡漠,根植于内心深处俯视众人的高傲,他就像是一只背负着一座座冰封火山的鲸鱼,下潜、下潜,躲在大陆板块最黑暗的深渊。
每当深夜,这些感觉就像生物一样从他的心底活过来,再被他一一束之高楼。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
失控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而是茹毛饮血、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的野兽。
这令他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快。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将林迩的身影从他的大脑内驱逐出境。他反复告诫自己,那个男孩只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在见到他之前转身离开。
——这不过是个引人不快的插曲罢了。
他瞪着眼前许久都未翻动一页的书这样想。
“……”
他不开心,他就要让尼古拉斯也不开心。
尼古拉斯,他的亲身父亲。
他是一个手腕与自己的野心并不匹配的软弱的男人,因为无力所以更妄图掌控,因为虚伪所以更放纵**。
他就像一条迈入老年积重难返的豺狼,不受控制地吐着黏稠的涎水。
他的舞台早已谢幕,面对空荡的舞台,这个丑角难以承受自己终归是个草包的血淋淋的现实,他把羞愤粉饰,沉浸在一个人的独角戏里。
他把耶布当做自己的作品,当做自己权柄上的宝石,这是他唯一能够得意的东西,他要时刻提防宝石不在原地。
而耶布总是乐于掀开他的假面,唾弃他的丑陋。
他把紫鸢尾丢出窗外,心里头想的是,我跟我的母亲不一样,我绝对不要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
然而就像轮回的宿命一样,他垂下眼,再次陷入一双黑眸之中。
那么柔软那么香甜。
——他的蜜巢、他的爱宠,他的梦之乡。
*
尼古拉斯家族的晚宴。
耶布与自己的父亲共进晚餐。
在一阵沉默的进食中,只听见刀叉与银制餐盘相击的声响。
“别在我在图书馆的时候让人进来。”耶布突然开口道。
“只是一本书,何必大惊小怪的。”
“没有下次。”耶布强调道。
“……”
尼古拉斯先生不置可否,沉默是他的权力,他要在他的领土彰显它。
耶布眯起眼睛,停下了手中的餐具,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
“你新看上了哪个女仆了?还是说你现在对男人也有了兴趣?”
明明是父亲与孩子共进晚餐的时刻,两人间的气氛却并不融洽。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尼古拉斯先生褪下了一贯以来包容的笑脸。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浑浊,就像迟暮的夕晖,浑身上下似乎散发着老朽的味道,即便万般不舍,也只能残喘着延缓死神的脚步。
而他的孩子一天天更加茁壮,就像是徘徊在老狮王身后的秃鹫,一旦他停下脚步,就将迎来后者的反扑。
他轻声细语,越说越理直气壮:“耶布,你永远应该感激我报答我。
“如果不是我隐瞒了你的性别,你早就被自己亲生母亲掐死了,
“如果不是我包庇了你的罪行,你早就被推下塔楼摔死了!
”我给了你一次两次无数次生命,而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呢?!
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要和我作对!天底下哪有一个儿子像你这样?”
“……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耶布颤抖着,猛地站起,一把推开座椅,椅子翻到在地,而他几步来到尼古拉斯面前,挥开面前的餐盘,食物和盘子洒落一地。
余光中门口的人影晃动了几下,但没有一个仆人胆敢进来查看情况。
尼古拉斯克制地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抹去脸颊上沾上的食物汤汁,重重地甩在了桌面上。
“耶布!”他痛心疾首!“你的礼仪呢!”
“坐下!吃!”他命令道。
耶布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我说,坐回去,把你的晚饭吃完。”尼古拉斯的声音压低,充满了压迫感。
耶布愤怒地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坐了回去,但没有任何动作。
尼古拉斯苦口婆心:“谁教你这样没规矩的?你想让我死吗?”
“动不动就掀桌子撂饭碗,你以后还想吃什么?直接拿刀捅死我,喝我的血吗?”
“你总是这样控制不住脾气,怎么跟你妈妈一个样?”
耶布嘶声道:“别提她!我们说好不提她的。”
尼古拉斯先生老神在在,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摇响了传唤铃,一众仆人低着头鱼贯而入。
他说:“算了算了,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情绪不要太波动。”
仆人们便站到耶布身后,沉默地等待着。
在巨大的穹顶之下,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落在彩绘玻璃窗上,众人的影子被杂糅在了一起,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
向外眺望,黑暗逐渐笼罩着庄园,唯有天际处有着太阳的最后一丝余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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