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白

突然,码头上警笛大作,海上也有海警封锁了岸边。

佴鲤终于等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殷殷期待的那一群人。

很快,刚才还嚣张得不得了的几个大男人,被轻松拿下。

张撒驾驶的船上,还陆陆续续被搜出十多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男人。

丛叶也终于获得了人身自由,哭到不停抽噎,用力抱住了好友。

佴鲤紧紧回应了这个拥抱。

“对不起,阿鲤。”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活着最重要。

丛叶的男友张撒被警方押着走过她们身边,刚才还看不太清,现在近距离一看,佴鲤才恍然发现为什么好友会深陷如此迷局。

他长得确实很帅气,有种混血感,剑眉星目,挺鼻如峰,身上虽然穿着普通的黑t,但是裸露的臂膀可以看出强劲的肌肉线条和蜿蜒其上的纹身,加上眉眼间有股阴郁狠厉,不由自主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丛叶与男友张撒其实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两人是在她打工的台球厅认识的,他不是当地人,在尼兰西南部的乡村小镇长大,贫苦惯了就咬牙出来闯生活,流落到鲤鱼市,白天在码头搬货,晚上就拿刀枪棍棒,跟着道上混。

可能是想挣快钱了。就萌生了拐骗人口的心思。

他只是个下游的小喽啰,负责找人、抓人,凭着一股狠劲儿,确实拿到了不少活着的“货物”。

只是可惜,这第一单生意就被警察端了,对方打过来的头款也全都被截留,尾款自然无着落,一心算计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丛叶楞楞地看着他经过,张撒也看到她,随即大骂出口,故意朝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佴鲤冷冷地睇着男人,手疾眼快地拉着丛叶推开一步,避开他的口水攻势。

“好看的男人都有毒。”她说。

丛叶情绪低落,好半晌才说,“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他有苦衷呢?”

佴鲤毫不犹豫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信他有苦衷,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她还是气不过,又补充了一句:“都死里逃生了,还不涨点教训!要不是我提前报了警,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到缅北了。”

丛叶的嘴唇张合了几次,终于有些沮丧地说:“谢谢。”

“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还有同伙没被抓,在背后等着准备报复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仔细谨慎一点。”

丛叶瘪了瘪嘴,“好吧。”

又隔了一会儿,她小声嗫嚅着说:“我信你是玉皇大帝。”

佴鲤嘴角微微翘起,“那还差不多,快跪下磕头,不然我就不保佑你了。”

“又来。”丛叶微微翻了个白眼,熟知好友的套路,不过确实心情稍微好了点。

旁边突然有个年轻警察也跟着笑出声,应该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眉眼弯弯地看了这边几眼。

”放心好了,警察会保护你们的,有事情尽管和我们说!“

佴鲤也回以尴尬一笑,忙不迭点头,拉着丛叶一起道谢。

随后两人又一同跟着警车回去做了笔录。

负责佴鲤的恰好是刚才那位警察,很是开朗和煦:“你好佴鲤,我叫应钧,我是刚才负责和你提前联络布控的人。”

啊,原来是她呀。

佴鲤又笑着道谢,但是并不愿与对方多聊自己。

折腾了好半天,两人才终于离开警局,一起回了佴鲤姑姑家。

深夜,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彼此都累惨了,再也没有往日睡前嬉笑互骂的兴致。

丛叶突然好奇地问道:“你姑姑呢?”

佴鲤姑姑是她高一的化学老师,是传统的严厉型老师,又很爱关心学生,恰好丛叶的物理化都很差,每次都特别害怕见着佴老师,简直避之不及。

佴鲤马上脱口而出:“去旅游了。”然后又自己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微微出神,幸好刚才在警局没被细问。

她姑姑家是一户逼仄的二居室,是鲤鱼市华语高级中学职工公寓的常见户型,夫妻俩住在主卧,因为没有孩子,侧卧一直留给佴鲤来时住,她没来时就变成杂物间。

姑姑和丈夫已经消失一个月了。

主卧再也没有开过,她也不想进去。

两人又闲聊几句。

丛叶迷迷蒙蒙,听见佴鲤握住她的手说“不要怕。”

她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就沉沉坠入梦中。

佴鲤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了和林之敏的影院之约。

她先是刷了刷社交媒体,看看最近有什么电影推荐。

奇怪的是,她并没在线上购票平台找到【三角枫大剧院】,难道是允许线下购票?

尝试用搜索引擎检索了一下,也没什么结果,好像这个电影院已经被人们遗忘很久了。

一阵忙碌后,她已经没法再强打着精神了,打算合眼睡去。

手机屏幕熄灭前,是在日历界面,她专门看了看约好的下周四是哪一天。

7月17日。

佴鲤习惯左侧睡,枕着自己的左胳膊,右手则自然地搭在床边,半只手掌悬空。

虽然听说会压迫心脏,但她没什么不适,也就一直保持这个睡姿下去。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湿湿凉凉的舌头在舔着她的掌心。

佴鲤想伸手拍对方的头,“别闹了,点心,我还想多睡一会。”

又懒懒地翻了半面身,突然她的睡意顿消,惊得浑身一颤。

而她的嘴巴却还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补完,尽管声带因为紧张已经不作声了:“你自己玩去吧。”

点心已经死了。

今年1月就死了。

还有谁会舔她的手心呢?

她坐在床上,正面对着刚才传来触感的方向,屁股却迅速向后挪去,想要逃离任何可能吓到她的东西。

床边的地板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没有。

佴鲤反手想拍醒身边的丛叶,却怎么也摸不到好友的身体。

她又反复摸索了几遍,终于确认床上只有自己,除此之外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丛叶起夜去了。

她呼唤了几声,始终没有人回应。

风扇仍在呼呼地转着,夜华如水,更深人静。

太暗了,怎么连一丝月光和路灯都没有透进来,不行,不能没有灯。

佴鲤又小心地挪动着身体,伸出长臂想摁动床头的开关点灯。

就在她的手指摸索到那个小型方状按钮时,有一只手也随之轻柔地抚摸上她的手背。

她惊叫出声,浑身紧绷着的弦好像一下子被彻底铰断,猛地飞跃起来,想狠狠踹了对方一脚,却一下子踹入虚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然后她跌坐在地板上,浑身粉身醉骨一样得疼。

紧接着,佴鲤隐隐约约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怎么了,阿鲤!你快醒醒,醒醒,怎么掉下床了!”

她的眼皮却好像粘着胶水一样,强忍着不适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天光大盛,晨光熹微,竟然是早上了。

丛叶满脸焦灼,披头散发,可见她也是刚刚才醒,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佴鲤摇了摇头,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她借着好友的搀扶,慢慢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坐到床边。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你不在,却有人或者什么动物在接近我。”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应该只是梦罢了。”她还反过来安慰对方,丛叶看着大胆,实际上最怕这些妖神鬼怪的事儿,从小就是自己保护她走夜路。

丛叶也吓得不清,她说自己被吵醒时,发现佴鲤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两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了任何睡意,起来洗漱收拾了一下,就打算一起去外面吃早餐了,佴鲤吃完得去快餐店上班,工资不高,但是肯雇佣兼职,已经算不错了。

年少时就是这样,心很窄,能装下的东西不多,好情绪和坏心情都来得快,也走得快。

出门前,佴鲤看见阳光再次洒满了客厅的窗台上,那边还有一个卡通布料做成的小垫子。

是姑姑专门为点心去附近裁缝家定做的,布料选的婴孩常用的,不伤皮肤,又透气,上面有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玩具图案。

点心是只小母狗,是杂交的串串,短毛短腿,流浪的前几年应该不在学校,一窝一窝地生孩子,生了死,死了生。

然后她又不知何时流落到学校里,被一些心善的学生和老师喂得肥肥壮壮的,还被抓去做了绝育,天冷时就躲进住宿生的屋子里避寒,就这样活过不知多少个难捱的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她刚在学校里呆了两三年,上级要求全面肃清校园内部的安全风险,责任到人,各级领导和保安都不敢马虎。

果不其然,点心也被视为一个问题。

幸好姑姑最终把她接了进来。

她的人生前半辈子求医问药,求神拜佛,为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孩子,为的是天生弱精症却苦苦瞒着她不肯去医院检查的丈夫。

点心成了一个分水岭。

她才不是杂种,绝不是。

她们是彼此的报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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