佴鲤的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挂断电话后对少年简单说清楚了一切。
警方要她速速去警局验尸,佴鲤只好锁了店门准备上路,林之敏并不放心,背起电母就一同去了。
到了后佴鲤马上被安排去看拼凑而成的尸体,因为面容模糊,她最初几乎无法判定,但最后还是确定了就是自己的姑姑。
“我们的法医检验报告上显示,女死者已经遇害一个月左右了。”
今天是7月15日。
佴鲤不是最后见到姑姑的人,她在6月15日曾回姑姑家取过自己的证件,短暂与佴彗照打过照面,但为了备考,她只逗留了一小时左右就与心神不宁的姑姑告别,径直回学校宿舍了。
直到六月底升学考结束,才拿着备用钥匙搬回家中。彼时佴彗照与丈夫早已踏上外出旅游的路程。
而夫妻俩有迹可循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6月16日,佴彗照从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和熟悉的同事说她与丈夫请到了年假,准备一同去中国旅游加祭祖,从此就一去不复返,再没半点消息。
她性格沉静呆板,在工作的地方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爱用社交平台,除了关系近的亲戚,像侄女佴鲤,平时几乎不与别人走动,家中常年只有夫妻两个,所以同事们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乐呵呵地奉上祝福。
佴鲤一下子失了神,好像连站都站不住,比悲伤还要浓重的恐惧就如潮水一般袭来,“可是,我前几天刚和她通过电话。”
应钧和旁边的警察闻言也面面相觑,“是哪一天?”
“7月11日。”
林之敏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神情也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确定对方真的是你姑姑?”应钧眉头紧皱。
“我很确定,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化,而且她还和我说了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情。”
找母亲讨要抚养费的事确实只有她们俩才知道。
很快,警方通过调取电信数据确证了佴鲤“鬼来电”的所言非虚。
7月11日晚23点16分,佴彗照的手机曾播出过一通五分钟左右的电话,接收方就是佴鲤。而这部充满诡异色彩的手机,就放在死者随身携带的手提袋内侧,与尸体一同被发现。
如果不是佴彗照死后自己打了电话,就是有人,尤其可能是凶手在案发后重回埋尸地,用不知名的手段伪装成佴彗照打了电话。
一般来说被害人的尸体发生后,要首先确定尸源,如果无法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就必须以此为中心,排查其关系网络以筛查凶手。
佴鲤与她的姑父察拉·帕丁成为了第一轮被盘问的对象。
察拉·帕丁是个普通的中文教师,是个地道的尼兰本地人,但是从小就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本科修读了中文专业后,又辗转来到鲤鱼市华语高级中学任教。本来按照鲤鱼市的华人聚集度,随便一个人的中文底蕴和能力都比他强,轮不上他来教中文。但是因为政策有规定,任何学校都有聘用尼兰本地土著人的比例要求,他来求职的那一年恰好赶上严查严惩比例没达标的中小学,于是他顺利入职,并延续至今。
“你知道你姑父去哪里了吗?”
她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我姑姑和姑父在一起旅游。”
察拉的电话始终没被接通,俨然成为头号嫌疑人,但也很可能只是另一个无辜被害人。
周边人对夫妇两人的评价大相径庭,佴彗照是个沉默寡言、与人和善、老实本分,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人。
但是察拉就不一样,他性格火爆,心胸狭窄,经常与人发生争执,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甚至殴打领导和同事,还因为体罚学生过重被家长找上门好几次,最后都不了了之,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在众人口中的风评几乎皆为负数,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去旅游前,他还得意地与身边几个相熟的狐朋狗友吹水,说自己是要与妻子去中国继承巨额遗产的。据此看,被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上升了。
佴鲤也被追问了无数个问题,但很遗憾,她与两人的关系并不算紧密,加上相处时日真的不多,简直一问三不知。
随后她就被告知需要回家等待消息,就和林之敏一起走上了回头路。
而警局里,应钧也等到了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消息:海关确认了佴彗照从未出过境,然而察拉·帕丁却早在六月底的时候顺利出境,但目的地并非众人口中的中国,而是非洲一个小国。
这一消息也给了一线刑侦人员一个突破口。
扑朔迷离的案情画卷慢慢展开。
两人一出警局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了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塌鼻梁,扁五官,身上纹身密布,张牙舞爪的青龙白虎下流动着肥厚的油脂。中午刚过,就拿着酒瓶豪饮,坐在露天的一张小摊上张腿跨坐着,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臊的体味和瓜果腐烂的香甜味。
其中就有好友丛叶的父亲,丛子。他没有认出自己女儿打小的玩伴儿,或许是因为不在乎女儿,也或许是因为常年不着家,仍在和同行人高谈阔论着什么石油与战争。
佴鲤的恨意与恶心一下子具象化了,好像口中被塞了一嘴泥虫,连牙齿都颤抖起来,林之敏牵着她的手快步走过。
“之前刚和察拉那臭小子喝过酒,他还说要去中国发大财了,”丛子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眼白一翻,又畅快地大笑起来,露出斑驳的黄牙,“活该!现在要么死了哈哈哈哈,要么杀了他老婆,被抓到就吃枪子了哈哈哈哈。”
“嘿他就没那富贵命。”旁边几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也举杯附和着,瞅见年轻少女少男从街对面路过,还轮番色眯眯地吹起了口哨,评头论足起来。
刚好老板娘送菜上来,几双浑浊的眼珠子又转向了已生育过的妇人臀部,嘴巴里不干不净地嚼着烂舌头。
远处,两道身影已经携手跑远了,没有方向,只顾着避过川流的车辆和熙攘的人群,竟然一路跑到了最近的海滨浴场金沙滩。
两人躲到一处阴影处,把电母也放了出来,大臂摊开就躺倒在沙滩上。海风扑簌簌地吹来,刮噌起两人鬓角的碎发,彼此相视一眼,看见对方的肌肤与发丝上都黏着讨人嫌的沙子,终于笑出声来,把满腹的愁闷牢骚都挥发了。
这里尚未开发,本来就人迹罕至,更何况现在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所以放眼望去,他们居然有幸坐拥这么一方广阔天地。碧绿如果冻一般的海水缓缓涌起层层白浪,一遍遍亲吻着撒满金粉似的沙石,抬起眼,万里无垠,再逼仄的心胸也一下子开怀。
佴鲤和林之敏赤着脚在上面追逐起来,狸花猫也加入其中,不时飞跃到半空,又或者像小马驹一样疾驰,两人一猫都暂时把痛苦都放下,不为翡翠黄金,不为浮名虚利,只为这一刻的少年时光。
玩累后,电母趴在沙滩上像幼犬一样噗嗤嗤地吐着小舌头散热,时不时伸爪舔舔自己,又抬头看向旁边的两人,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下像绿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两人此时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一人站着,一人蜷腿坐着。
林之敏发问:“你还好吗?”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他面朝着阳光,仰起头看迎风而立的佴鲤,眼睛被刺目的光直射着,有些睁不开了。
大约过了几秒,佴鲤终于开口:“我不知道。”
她神色迷茫,眼神彷徨,“我真的不知道。”
姑侄俩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光,也从未抵足而眠,畅谈心事。
佴彗照既不喜欢娘家的一切,也并不喜欢小孩子,佴鲤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也很自觉地不去触霉头。少年丧父后,她从小学开始就寄宿,只有寒暑假短暂借住在姑姑家,自诩只是多双筷子和多个家务劳动力的关系。
两人的关系真正好起来,还是因为家里添了新成员,那只流浪母狗点心的缘故。但是这一切都无可避免地碎裂了。因为点心死了,姑姑也彻底消沉了,姑父则只会不知悔改,继续骂骂咧咧,对姑姑拳脚相加。
而她忙于学业并不在家,哪怕回家与姑父举刀对峙也没有用,因为在她不在的时候,姑姑只会被打得更狠,像狗一样蜷缩成圆,呕着血,却一声也不叫。
“离婚啊!报警啊!”佴鲤回家再度看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姑姑,怒其不争,抢过手机就要拨打报警电话,“为什么不报警啊!”
姑姑却用全部的力气拦住自己,明明满身的淤青全是最真实的罪证,沾满血迹的嘴角却冷冷吐露出一句话:“不用你管,滚!”然后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佴鲤,好像把她打成这个样子的人,不是家暴成瘾的丈夫察拉·帕丁,而是血脉相连的侄女佴鲤。
佴鲤的泪止不住,面涨得通红,发出少女最恶毒的诅咒:“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个臭男人手里!我不会管你的!”说完她就抽噎着跑开,一直跑到海边,听波涛滚滚,憎浪子无依。
一语成谶。
姑姑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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