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旧院与国子监只有一河之隔,虽名为旧,却屋宇精致,花木栽培,一尘不染。

这里有的是资质平庸,专入芙蓉帐的烟花,客人络绎不绝,不图风雅只慕欢愉。这是监生常来却为人不喜的,引以为低劣之所,在旧院是不入流的行当,虽门庭若市,日夜不歇,到底不是旧院的颜面。

只有那些精通诗书,性致高雅,被老鸨诗词歌赋喂出来,倚仗诗才文采往来迎送的名妓才称得上千古绝艳,这些绣楼往往门前垂珠帘,院中芭蕉青,丫鬟盛装,老鸨恭迎,自是风流。

顾小宛的妈妈柳三娘,是做皮肉生意熬出来的老鸨,领的这一班,原是不入流的入帐买卖。

南商时局动荡,也有些家世不错的小姐被卖进来。柳三娘是个精明的人,从一干养女中挑了几个聪明漂亮的,专养在清净的绣楼,又聘了先生教她们读书唱曲,为的是早日养成,好让她介绍给达官贵人、新科郎君梳拢。

顾小宛是她最得意的养女,生得温柔娇软,容貌国色第一,才陪六代风流,自十二岁梳拢以来,已认识了满城的风流骚客,入了许多诗社,便是南商文坛中的大家,也有不少为她题诗作画,如今都装裱在她的集香楼中,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艳色。

有了顾小宛的名号,送女儿进门的人多了起来,三娘从来不问这些女儿的来历,也不追究到底是不是真的爹娘,只要长得好看,聪明伶俐,便全都收入楼中,有了顾小宛打头,这些女孩十岁出头便能认识不少贵人,待将来豆蔻长成,定然前途无量。

周南仲是惯常出入风月场所的人,崔耀仪没去过旧院,却也听周南仲说起些秦淮楚馆的艳闻,她从小跟着母亲打理生意,练出了胆子,女扮男装并不怕。

不怕……

崔耀仪躲过一个如蛇般蜿蜒贴上自己手臂的年轻姑娘,又躲过一个胸口半敞的美艳女子,因她年轻貌美,衣着华贵,身量较矮,略显稚嫩,看起来就像是十六七岁的小郎君,来旧院尝鲜,吸引了不少姑娘过来拉扯。

崔耀仪左右为难,面红耳赤。

幸好旧院的人多是见惯了眼色的,看崔耀仪如此推拒,姑娘们都退下,有一个龟公走来问道:“小的王三,前来伺候郎君。郎君是觉得寻常女子不得入眼?”

崔耀仪清了清嗓子,贯儿此时正畏手畏脚地躲在她身后,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世面,还得崔耀仪撑住。

她略略压低了嗓子,让音色显得雌雄莫辨些,加上她很会模仿周南仲,便学着那种监生腔调说:“非也非也,小生并非为红颜而来。我仰慕南仲兄已久,听闻集香楼有宴,想前来一会。”

王三点头:“原来是探花郎的好友,郎君可有请柬?”

“我等微末之人,不敢劳动南仲兄,只想今夜偶遇一番,若诗文能入了人眼,才算有个脸面。”

王三明白这是个慕名而来凑热闹的,怕和建云诗社的人都不太熟,这样的文人他今天不知接待过几个,已是轻车熟路:“可惜了,郎君,今日是建云诗社做东,没有社中帖子,恐难上高楼。但今夜文坛集会,来者是客,走了岂不可惜?不如请一佳人与公子席间唱和,也算是风流雅事。”

一个人想混进妓院,走后厨、帮工是最方便的,只是君子远庖厨,这种地方不会轻易让客人进去。崔耀仪点头道:“这却好,你与我寻一间好屋子,上些酒菜。听说潘家新来了几个北溪的厨师,不知你家有没有北溪风味?”她还怕龟公担心,先掏了小串铜钱赏他。

潘家是旧院另一处青楼,据说有许多皇家子弟会去照顾生意,更有甚者,仿佛连皇帝也和那里的名妓不清不楚。崔耀仪听周南仲偶尔说起,旧院暗地里较劲招揽生意的有好几家,谁都不想被别家看低。

王三接了钱喜笑颜开:“从那几个北溪厨子来了后,潘家门庭若市。咱们不是不想给客人上些新鲜东西,但您也知道,北溪那种地方……”王三情不自禁啧啧两声,“披发左衽之地,不知礼仪,遍地白丁,别说做菜,就是什么白案刀工,他们也不懂。”他说着悄悄附到崔耀仪耳边:“十四娘看那几个厨子忒紧,外人都没有见过,谁知道是不是北溪来的,又或者待两天,借此机会在京城行鸡鸣狗盗之事。”

崔耀仪闻言多看了他一眼:“你读书倒多,说话一套一套的。”

王三骄傲道:“大字不识几个,都是跟着各位贵客才长了些见识。”

崔耀仪又道:“听闻有几位北溪文人南下,进了诗社,你们伺候人是周道的,不准备些家乡风味?”

“茹毛饮血的东西哪儿比得上咱们南商的饕餮盛宴。”

王三引着她走进一间房,崔耀仪回头又赏了他几十文:“他们自己也不带厨子帮佣?”

王三躬身道:“有命逃到南商就不错了,穷讲究什么?郎君,今天咱请的是万家酒楼、孙尚果子铺和天生记来帮忙,都是京城地界的老字号,做了十几年的师傅,咱特意叮嘱过,没满三年学徒都不许来。郎君想吃什么但说便是,若实在想尝尝南商风味,小的也能去潘家问问。”

赖十七说那个北溪杀手是一个月前来这里的,王三存了炫耀的心思,说今天的后厨连学徒都是三年以上的,北溪杀手应该混不进去。

他一直否定北溪的食物,未必是北溪的东西难吃,只是柳家比不过潘家,又不能直说,说明柳家非但没有北溪厨子,恐怕连北溪的下人都没有,否则只需要找个北溪人做招牌就能弄出“北溪菜”,并不需要真正的厨子。

崔耀仪给钱大方,王三便准备了一间清雅漂亮的房,屋内熏着厚重的檀香,淡了些缠绕在鼻尖的甜腻胭脂气,一扇山水屏风隔开了内外,外面是一张雅致的雕花八仙木桌。

崔耀仪忽然意识到,刚进门那些贴过来的女孩,是专做床上生意的,而现在,王三大约要给她介绍那些“有些才气”的女人,当然也出卖身体,但除此之外,还有些才学能卖得更高。

得花更多的银子。

想着都肉疼,也罢,就当做是自己买凶杀人的报应,钱走了总比人走了好。

她屁股刚坐下,王三就把楼里“预备”的名妓叫来,说是十七八岁,比崔耀仪小些,穿着鹅黄柳绿的衣裳,梳了乌黑的云鬓,抱着扬琴,柔柔地行礼,脸被胭脂遮盖着,只看出讨好柔顺的笑意。

王三问:“郎君可还喜欢?”

崔耀仪没说话,想混进妓院,帮佣不行,那便只剩两处,一是扮做客人,但今日集会只有带了请柬才能上集香楼,那杀手显然混不进建云诗社,探听到消息后必定会另选出路。

大约是扮做娼妓。

崔耀仪再次给了王三一笔赏钱,问:“有北溪女子吗?”

王三道:“这却没有,若郎君想,家里也有会北溪歌舞的孩子。郎君当真偏爱北溪。”

崔耀仪冷淡地说:“玩意儿嘛,没见过的总要看看。”她竭力从自己和丈夫、家中男眷的相处记忆中搜罗那些狎妓的黑话,因周南仲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子,刚结婚时也常与她说些私话,崔耀仪不知不觉间竟也能说出许多常客们才会用的荤词。

她道:“也不是非得教好的,便是刚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先生也行。今日心情好,若有合眼缘的,便点大蜡烛。”

那些正学艺或粗略懂了喝酒应酬的女孩子便被叫做“小先生”,也会出堂说话陪笑,只是价钱略低一些,等她们到了年龄或有客人看中,便能真正接客,叫“点大蜡烛”或“梳拢”。得先在妓院花些钱财办几次宴席或赌局,然后准备衣服首饰,给老鸨一笔礼金,办一场典礼,请些狐朋狗友一起来,和婚礼一般,隆重非常。

有的地方点大蜡烛只能买一夜童贞,有的地方,点大蜡烛和梳拢意思一样,会买断这个女孩。

京城则二者都有,需得和老鸨讲好,但并不是不办“点大蜡烛”的仪式便不能享用这个女孩,京城里王公贵族横行,多的是先占人再办典礼的,也有占了人也无声无息的,更还有老鸨上赶着送人的,一切规矩都很灵活,只看客人的身份和需要。

王三为难道:“这也没有。”但他实在不想放过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便多想了一步,问道:“若郎君想,咱们也有些新来的相公,里面就有好几个北溪人。”

崔耀仪脸色变了变,不知道王三是单纯的招揽生意还是看破了自己女扮男装。

王三见他脸色太青,解释道:“郎君别误会,咱可是为了您好。听老爷们说,圣人见京中官员豪绅都在寻乐子,想裁汰官妓,还准备下旨,以后凡是官吏子弟,沾了咱们,先打上一百杖,中保做媒的,打八十杖。”

柳家的女儿和京中官员来往亲密,这消息倒不像作假,崔耀仪胸中快意,面上不显,反关心道:“这叫人如何是好?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到这儿来喝酒。”

王三道:“郎君把心放在肚子里,天底下只有倒闭的商行,却没有关门的青楼。但咱们做生意的,也不能傻站着等。三娘已经预备了好些相公,都是样貌出众的,比姑娘们也差不了多少。郎君可是赶上的头一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水路走不了,咱还不能走陆路吗?”

崔耀仪听了只觉得荒唐,上面不准狎妓,便是换了男子也要想方设法的来,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眼下既然打听到,崔耀仪便不想和王三多说:“你把人叫来我看看,若有北溪的,全都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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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耀来仪
连载中椿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