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北溪,崔耀仪斟酌着这两个字。

天下有九国,北溪是最靠北的国家,据说气候严寒,境内多山,遍布金石铁矿。

多山则耕地少,北溪气候严寒,一年最多只能种一季粮食,国内粮草不能自足,遑论其他衣食住行一应物资,多年来,北溪一直都要向其他国家购买大量粮草布匹。

也就一二十年前,北溪还没有内乱,不少靠海的城镇贸易通达。因北溪物资少,金银多,当时凡是能跑海运的商人都会去北溪淘淘金。

那时节,东边的寿海上悬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帆,人们把这一条从南商到北溪,跨越南北,沟通五国的航道叫“黄金道”。

崔耀仪的母亲从此道积累起了不少家业,贺盐县临海,又盛产盐和丝绸,县中大多都是黄金道跑出来的大商人。

崔耀仪本人也有一半的北溪血统。不过她出生时,北溪已经陷入内乱的深渊,繁盛了十数年的黄金道逐渐荒废。再后来,随着各国间不断用兵,封闭海关,黄金道彻底褪去往日色彩,只剩下冒死出关的渔民和海盗活动。

据母亲说,北溪人无论男女大多身材高大,北溪更北是勒通草原的夷狄,北溪常年与之交战来往,遗留了不少混血,这些混血儿因其身份地位尴尬,往往做些不入流的行当,更有甚者在国内拉帮结派,打砸偷抢。

闻人旗变法后,混血儿被纳入军户,才有了较为正式的身份,如今北溪内乱,大量百姓南逃,其中就有许多混血儿,因其骁勇善战,被各国招纳为士兵死士。

锦绣说,北溪人收钱一定会办事,说的大约就是这些人。

崔耀仪的思绪只来得及在那未曾谋面的半个故乡上浅浅打个转,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穿过了花木扶疏的庭院,踏上了木质楼梯,咿呀咿呀地踩着木板向房间走来。

贯儿悄悄开门,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瞪大眼睛道:“我的爷!”

崔耀仪理了理衣衫:“没见识的东西,快过来站好!”

她心里也没底,王三敲门进来,崔耀仪急匆匆地问:“人呢?”

王三先过来帮崔耀仪续了一杯茶,随着他侧身进门,十来个身量苗条瘦削,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男子一齐涌入房间,在崔耀仪面前排开,都穿着黑色的男子装束,脸上也像姑娘一样涂了脂粉。

有三四个人尤其高,外衣上裹着些不伦不类的兽皮,王三说:“郎君,他们几个是北溪来的。”

这几个相公为了能得崔耀仪青睐,都默不作声地往前挤,唯有一人单独站在最后,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房屋和前人的阴影中。

崔耀仪站起来看他,他有一张深邃的面容,高鼻深目,深棕色皮肤,很壮实的一副身体,皂色衣服在他身上绷紧,隐隐透出肌肉凶悍的形状。

尽管他一再低头掩饰,却遮不住那鹰隼般的目光,锐利、敏感、警觉,他很轻地扫了崔耀仪一眼,像是知道她对自己感兴趣,稍稍流露出淡漠的寒厉和嘲讽,很快,又垂下眼睫,只剩下眼皮上涂抹的那一层金粉在闪闪发光。

崔耀仪不是很想用这个词语,但此刻除了鹤立鸡群,她一时想不出别的来形容这个男人。

王三精明地在她耳边耳语:“这些相公虽是男子,但身形本事和姑娘们差不了多少,至于那位……”他暧昧地笑了笑,“他原是军户逃难,没了出路才进门卖身,也有些郎君就喜欢这种好汉,三娘叫他北枭。”

崔耀仪神情顿时变了,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王三比了个“五”:“干净着呢!”

崔耀仪不放心,又从这些人面前走过,一个个都双手细嫩,偶有几个中指、无名指有老茧的,那也是极少。

只有北枭,不用看也知道。

崔耀仪指着北枭说:“其他人可以走了,他留下。”

王三挥手,其他人便匆匆退去。

北枭本是淡漠的神色,听了这话,皱眉看了崔耀仪一眼,半天轻轻叹了口气,熟练将双手交叠抬至胸前,右手居上,低头鞠躬:“是。”他的声音没有想象中那么低沉,是很温和醇厚的嗓子,说话也没有口音。

这是南商女子用的躬礼,崔耀仪惊讶地动了动嘴巴:“三娘倒是教得好。”

想来也是,这里的相公也是给男子享用的,自然也被视为“女子”一类,行女礼又有什么稀奇。

北枭怔了怔,没说话,依然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王三道:“他什么都不会,但本钱不错。郎君……”

崔耀仪急着要和这杀手单独相处,忙道:“我知道,你也下去吧。”

王三识趣地走了,还不忘将贯儿也打包出去,贯儿担心主人,犹豫着不肯走,王三便又问:“郎君,他要留下一起?”

崔耀仪看王三的神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忙摆手:“都出去吧!”

直到王三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贯儿被带到外面候着,崔耀仪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放松地坐在桌边,敲了敲桌沿:“坐吧。”

北枭没有坐在她旁边,选择在她对面坐下。

崔耀仪的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离开,随着他的动作流传,北枭也注意到这种急切的眼神,他想了想,在落座前,脱去自己的外衣,里面是一套宽大的女装,依然是黑色。

北枭双手举杯:“请。”

崔耀仪单手与他碰杯,明明是茶,却喝得如酒一般,她认得出那是女装,但穿在北枭身上却并不违和,因他健壮的身材,猿臂蜂腰,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崔耀仪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北枭。”他露出高傲又有些挖苦的神情,“郎君呢?”

崔耀仪摇头:“我问你的北溪名字,你是汉人名字还是……”她想了想,终于搜罗出些有用的知识,北溪北边的勒通草原有许多夷狄,其中最大的部落名为阿含刹。

“还是阿含刹部的名字?”

北枭这时候才正视她,微微笑道:“郎君身处南商,却对北溪了解不少。我不是阿含刹部的人,叫我北枭就好。”

崔耀仪也不在乎,问名字本就是为了套近乎,她道:“我不擅长旁敲侧击,咱们就开门见山直说,你晚上怎么安排的?”

北枭挑了挑眉:“自然是陪你。”

“不去集香楼凑凑热闹?”

北枭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站起身来微微推开窗,丝竹声悦耳,他道:“好像是顾小姐的琴声。”

崔耀仪嗤笑:“怎么,你也仰慕顾小宛,心生怜悯?”

北枭摇头:“还轮不到我做她的入幕之宾。只是可怜,今夜过后,恐怕她再也弹不出这样的琴声了。”

崔耀仪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她不通音律,但也能听出那琴声中的漴漴流水和巍峨高山,淡泊清远,安宁悠长。她思考着,突然说:“也不是弹不了。”

她有些紧张,急促地看了北枭一眼:“我是来替雇主转告,中保的人出了岔子,雇主也不想继续,这笔买卖就此作罢。”

北枭这时候光明正大地打量她,崔耀仪虽是出钱的,但北枭那高大的身形,暗藏着的逼人气势,都让崔耀仪感到莫名的威胁,她低着头没有吱声。

北枭说:“什么雇主,我没有雇主。”

崔耀仪道:“你不用承认,你我知道就行,主人身份尊贵,想来你也不会认识。”

北枭问:“你又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崔耀仪想了想:“我不用证明,北溪人。我知道你出手的时间地点,知道你会用什么方法潜入,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你,还需要我怎么证明?难道你要说,今晚的事,除了雇主、中保,还有其他人知晓?”

北枭露出桀骜的神色,须臾间,他又敛眉静止。

有好一阵,北枭没有说话,面色冷沉地倚着窗,窗缝中吹来一缕微风,将他的碎发掀起,垂落在高挑的鼻梁上。

崔耀仪等着他的回答,北枭刚才似乎对她还有怀疑,但开口时,已变成另一番话语。

北枭道:“这么多钱,说作罢就作罢?”

崔耀仪恨不得将自己的手帕咬破,这可是一百两,一百两!她点头:“钱你照收,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应该懂规矩吧。”

北枭一口答应:“好。这钱就多谢你们了。”

崔耀仪的手刚撑在桌上,北枭就用那精光四射的眼睛盯住她:“你想做什么?”

崔耀仪悻悻收回手:“话带到,我要走了,你……应该有自己的路子出去。”

北枭的嘴歪了歪:“我知道了,劳烦郎君出门后跟王三说一声,这间房留给我休息。”

崔耀仪不满:“你们北溪来的规矩这么大?我还得伺候你?”

北枭苦笑:“我怕你走了,他又要我接客。”

他额头流下几滴汗水,崔耀仪此时解决了心中大石,一颗石头落地,也不计较太多,贴心地点头,急速走出房门。

她一点也不想在旧院久留。

可顾小宛的琴声就像一只耗子钻进她心里,让她恶心,让她慌乱,她试图在破败的心中抓出那只耗子,却徒劳地将自己的心挠得千疮百孔。

她又听见了石头上跳跃的清泉,幽簧中寂静的月光,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月光中,宇宙之大,俯仰之间,都倾泄在她流动的指尖。

她仿佛看见那个人有一双白玉似的手,一寸长的指甲,弹琴的人总要留长指甲的,顾小宛的指甲一定养得极好,光亮匀称,被细心打磨成与手指相称的形状。

崔耀仪却留不了长指甲,她活泼好动,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做,指甲长些便要劈了,又不方便算账。

她急速跑回刚才的房间,一把推开门,喃喃道:“你带我去集香楼,我想去看……啊!”

北枭此刻趴在地上,正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体却好像不听他的控制,如一只丑陋的蛆虫扭动,手臂和双腿的关节在激烈地抽搐。

贯儿在她身后问:“爷,怎么了?”

北枭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动,用尽力气才从身体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呻吟:“帮我!”

崔耀仪砰地关上房门,心跳不止:“没什么,我还要坐会儿,你且回家去告诉姐姐们一声,我晚些回去,让她们准备好东西。”

贯儿问:“我几时回来接爷?”

“最多半个时辰。”

崔耀仪来不及听贯儿有没有应声,忙走上前去。

北枭此时浑身疼痛,四肢麻木,头晕眼花,视物模糊,耳朵里像有万口金钟齐奏轰鸣,却感觉眼前仿佛一颗星星闪过。他紧紧抓住崔耀仪的手,不想被陌生人看到如此狼狈难堪的模样,却不得不向她求助。

崔耀仪将他扶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北枭就软绵绵地倒下来,幸好崔耀仪个子不矮,身体也壮,迎面抱着男人,踉跄几步勉强接住。

北枭的声音嘶哑低沉:“扶我躺下……”

每说一个字,崔耀仪都感觉胸前涌来一阵温热,血瞬间打湿了她的前襟,粘在皮肤上,温热得让她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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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耀来仪
连载中椿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