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去洛阳龙宁区监狱探望许强的那天，雨过天晴。
空气里满是清新芦苇的气息，僻静土路上茂密丛生的青草小花映照着碧空如洗，凉爽的让人以为提前入了秋。
汽车在水洼处染上泥渍，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土路前行。
大抵是鲜少有人乐意常来监狱跑，这路倒也有种不曾被踏足的原始感。
温甜躺在副驾驶上玩八音盒，车厢里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悠扬婉转，许嘉怀觉得他们不像是去探监，反而像是去郊游。
“小鬼，我发现你最近都不怎么晕车了。”
许嘉怀没有什么沉重的感觉，只觉得这条漫长难开的土路上远处青山绵亘，晴光透过车窗，八音盒清脆叮咚，远离掉高考和各种各样龃龉之事，如此的光阴闲掷。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许强，反而觉得此刻漫漫悠然，不如就一直停在车里也好。
温甜停掉手里的八音盒，“嗯，你的车里很好闻，后窗也是开的，你开车很稳，所以我不觉得难受。”
“对，我在车里放了橙子香。”
“哥哥，你，”温甜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你可以带我去北京找我哥哥吗？”
她指尖忍不住握紧八音盒，想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真命题，于是她换了个假命题。
许嘉怀并没有多想，只是就这她这个问题愣怔了几秒。
“不会。”
他不知道该怎么躲开这个问题，只是温凯拒绝任何人去探监，温甜如果知道自己亲哥哥根本不想见到自己会很伤心的吧？
温甜指尖发白，听着这个答案伪装出来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后视镜里少年的神情，却恰好和他对视上。
风拂草地，日光澄澈，将女孩隔着水雾试探的目光照的无处遁形。
“小鬼怎么又想哭了？”
许嘉怀揉了揉她的脑袋，以为她是因为不能见到温凯难过起来。
“我跟你说实话吧。”
许嘉怀突然严肃起来。
温甜慢慢放下八音盒，心跳慢了半拍，又骤然一紧，觉得血液从四肢百骸里溜走。
果然，许嘉怀不会带她走。
我跟你说实话吧，下一句就是我没有义务带你生活，我只是尽量帮帮你，等你有了新的领养家庭，我们两个也就彻底没有联系了。
温甜想到这，鼻头酸涩起来。
她最后的念想与美好都碎了，可她还是摇头，不想亲耳听到，“没事的，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还是很感激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的。”
许嘉怀:“？？？？”
什么？他还没说呢？她又知道了什么？他们两个的交流在一个频道吗？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温甜点头。
许嘉怀:“……”
他咳了两声，还是把刚想好的段子说出来，“我跟你说的实话是温凯的事。”
温甜:“？？？”
许嘉怀挑眉，果然不知道。
“我跟你说实话，其实关于温凯坐牢这件事都是谣传，他是被选中参加国防建设的机密人员，就是去执行特殊任务了，所以他的行踪要绝对机密，这件事只有哥哥知道真相，哥哥只告诉了你，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温甜:“……”
你看我像傻子吗？
许嘉怀用一副善良温柔关爱弱智儿童的表情看着温甜，“知道了吗小鬼？”
温甜的目光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许嘉怀，“哥哥，你是不是超级英雄电影看多了？”
“你不信吗？”
许嘉怀觉得自己编的明明没有什么大的逻辑问题，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难骗吗？
温甜咽了咽口水，“如果是你坐牢，这话我会信的……”
许嘉怀开着车突然就乐呵起来。
温甜玩着八音盒，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国家机密能去找温凯，“找我哥去执行特殊任务吗？我们国家缺人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噗哈哈哈哈哈！”
许嘉怀顿时笑喷了出来，握着方向盘稳了好一阵子，才把大笑憋住，“那你等我再编一个适合温凯的好不好？”
温甜摇头，“是他不愿意见我对不对？否则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连个电话和短信都不回给我。”
车厢寂静下来，八音盒又重新被温甜转动，只是她转动的极其缓慢，音符也就蓄着惆怅的意味。
许嘉怀突然问，“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温凯？”
温甜满脸问号，然后马屁精上身，“更喜欢嘉怀哥哥。”
反正谁当着面问她就说谁，王淑仪和温军华都不例外。
许嘉怀笑了一下，也许是知道她当机立断的谎话，于是顺着话说下去，“那你喜欢我，他愿不愿意见你关你什么事？我愿意见你，我们不是天天见？”
温甜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嘉怀。
这话听着倒是很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许嘉·逻辑鬼才·怀又把话题转过去，“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温甜赶紧把话接上，企图浑水摸鱼，“美多奇，汉堡薯条冰可乐，可以不？”
“不可以。”
许嘉怀笑的很妖孽，“小鬼，不要试图浑水摸鱼哦。”
“好吧，那就去吃炸酱面吧？我想喝冰豆浆。”
“可以。”
温甜:“……”
许嘉怀比王淑仪难对付多了。
少年从后视镜里去看女孩可怜兮兮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噗嗤一笑。
温甜莫名其妙，“哥哥，你笑什么？”
许嘉怀摇头，“没，没什么。”
车子继续往前开，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处处可见五彩斑斓的格桑花。
许嘉怀只是突然想到年少夏日的午后，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初二，于卧室闲坐，正专心致志的拼搭积木，复杂巍峨的城堡被他一块一块耐心拼好，他没有关玻璃门，于是在城堡大功告成后听到了刘明湘和王淑仪的对话。
那个时候两家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微妙，刘明湘和王淑仪时常走动。
她们两个应该是在二楼大阳台侍弄花草。
“嘉怀做事专心踏实，回家就是待在自己屋子里，我在家都不常见的。”
是刘明湘的声音。
王淑仪把话接过去，“安安静静的你还不知足啊？要不换换，把我们家那个闹人精弄过来，哎，我出来就是躲她。”
刘明湘又说，“女儿好啊，女儿多粘人多好玩啊。”
听到这里，许嘉怀觉得聒噪，就想起身去把玻璃门关了，然后就站在玻璃门后听到了王淑仪的话。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小的多精，我问她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她说妈妈，我听着开心，就故意让老温问，想搓一搓他这个当爸的气儿，结果老温问，那小的又立即说喜欢爸爸，后来我家那个大的问，这个家里最喜欢谁，那小鬼当着她哥哥面儿又说最喜欢哥哥……”
“哈哈哈哈。”刘明湘笑了起来。
许嘉怀也笑了一下，觉得这比拼搭城堡要好玩一点。
夏日午后，蝉鸣声长，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日子太过枯燥无聊，少年对王淑仪的那段话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话里的小鬼平等的对待所有家庭成员。
他觉得很好笑。
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问题，幼年时所有人都被问过很多遍，有的一碗水端平，有的实话实说，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古灵精怪的回答。
他当时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多年后，他和那段话里的小鬼同乘一辆车去看蒸热夏日未被开发的草地原野，然后亲口去问类似的问题。
从前觉得搞笑，可而今发现哪怕知道是假的，可被承认的偏爱还是让人欢喜。
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温凯？
更喜欢嘉怀哥哥。
许嘉怀像个幼稚鬼似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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