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排斥沈黎的弟子中,薛城算是个例外。
他对沈黎并不热络,但面上总是客客气气,也不轻易和哪一名弟子结势力或者加入哪方势力,秉承着“谁也不得罪,也不站谁队”的明哲保身的处事态度。
他和付之原一样,也被某一个国的少君定了下来,是和越澧接壤的成阳。
他给沈黎指了闻煜明在的方向,沈黎先是高兴地喊了声“子礼哥哥”,然后对薛城道谢,像一只归巢的小鸟一般向着闻煜明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闻煜明接住扑过来的小孩,对不远处的薛城点点头致意,薛城对他客气地笑笑,然后离开了苍穹苑。
“子礼哥哥等很久了吧!今天是内阁新招的几个小弟子第一次上阵术课,有些思路还转不过来,我看他们想找夫子求教但是问题太简单夫子就只让他们去看书参悟……”
沈黎叽叽喳喳地说道,闻煜伸手把他刚拿下来披在身上的大氅系带系好。
“……你看这就叫寓教于学!”沈黎笑嘻嘻地说道,抬起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有的夫子的样子了?”
闻煜明的手一顿,他看着和一只抓了老鼠等着求夸奖的小狸猫一样的小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沈黎已经做好了自己不会被任何一国的君主选作天机使的准备,似乎已经接受了未来会成为天机阁的夫子、在歧阳山上磋磨余生的命运。
沈黎看闻煜明的动作顿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没等他再次开口,脑袋上就被子礼哥哥摸了摸。
“嗯,不错。”
他听子礼哥哥这么回答道,一向聪颖、会察言观色的沈黎此刻看不清、理不明这短短的三个字包含的情绪。
闻煜明将带来的灯笼在身前点亮,柔和的光芒照亮他身前一寸的地面,他牵起沈黎的手,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沈黎便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和子礼哥哥拉着手往回走,积雪的月夜格外明亮,灯笼的暖黄光芒落在银白色的雪地上,沈黎觉得这是他自出生以来走过的最温暖的雪夜路。
临时抱佛脚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有一定的赌的成分在里面。
赌考试的时候能考到自己看的内容,赌那些内容确实进了脑子,而不是走马观花、似是而非、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但沈黎不同。
对于析政这种需要纵览至少三年东章大陆各国政势变化情况的课,沈黎只是将每年天机阁由各国天机使呈报的资料合册从藏书阁借来翻了一遍,再结合策论做了一些分析,便把他逃了三年的课都补了回来。
年终考核的日子很快来临,几门课分了三天考,第四天夫子们对结果进行批阅和复核,第五天便在储阁门口放榜。
放榜的前一天,歧阳山又下了一场大雪。
闻煜明站在储阁的门口,看着黑金木支起来的榜单架子,一席和血一样红的糅浆纸挂在上面,用金色的字迹写着十二地支弟子的姓名和对应的每一门成绩。
身为越澧少君的闻煜明知道,这叫赤金榜,上面的红色底纸上有阵法暗纹,那是一种特殊的阵法,是很早以前,天机使制度刚成立后,保证天机阁的选拔考核公平的一种阵法。
这种阵法和储阁的大阵甚至苍穹玉台都有联系,以保证每个十二地支弟子的成绩公平可信。
沈黎的名字高高地悬挂在了首位,这次天道似乎照应了他一点,卜卦一门从“下下等”评到了“下等”,除了这门之外,其他的课目全都为满分,包括临时抱佛脚的析政和策论。
“子礼哥哥!!不是说不用过来嘛,我一会儿就回的!”
清脆的声音传来,闻煜明微微转过身,沈黎向往常那样扑了过来,而他也像往常那样伸手接住了小孩。
闻煜明低头,少年穿着冬日蓝白色的储阁弟子袍,那平日里戴着的银环被压在衣服上,外面又套了一件天蓝色大氅,大氅的领口带着一圈貉子毛,把沈黎的脸衬得格外小,小巧的耳朵被毛茸茸围住,那左耳垂上的红痣分外乖巧。
天机阁从来不会缺弟子吃食,但沈黎或许是因为正处于疯长的年纪,自从上次受罚后就再也没有胖起来过。
“今天主要是夫子讲析考题,顺便拿这个!”
沈黎从怀里拿出一个金色的、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晃晃,闻煜明听到里面那些琐碎的东西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上次拿这个都是三年前了,”沈黎把荷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小把银裸子,里面还夹杂了几枚金珠,“去年、前年、大前年我都没认真考,今年可算是认真准备了一把!嘿嘿,这下又是三年不用愁了!”
闻煜明想起之前付之原那几个人对沈黎的嘲笑,如今看着沈黎那得意的小模样和那在红榜上高悬首位的名字,那些人费尽心机争取的位置,只不过是他家小孩因为缺钱这种朴实无华的理由才偶尔努努力伸手就拿到的小钱袋。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闻煜明目光触及到沈黎那仰着的、对他写满“求表扬”的脸就变得柔和许多:“嗯,考得不错,再接再厉。”
得了子礼哥哥夸奖的沈黎尾巴要翘上天,他抬着下巴:“嗯哼,那是必须的!不过今年的金珠有点少,等明年我再赚一把……”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不过就是撞运气,还真当是自己的实力啊。”
沈黎脸上的笑容一顿,闻煜明和他一起侧头看去,付之原和几名弟子走出来,说话的正是付之原身边的一个弟子。
闻煜明眯起眼想要说什么,沈黎却暗地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伸手抛了抛手里的金色荷包,笑眯眯地说:“咱们走吧子礼哥哥,得了好处总得让人家出出酸气嘛。”
闻煜明知道沈黎这是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他冷哼了一声,便带着沈黎准备离开。
却不想沈黎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付之原。
“就算得了魁首又如何?”他朗声道,“只要你有一课成绩在中等以下,就不会有哪国的君主会选你!”
闻煜明听沈黎讲过天机使的任命过程,知道是否有天道法力实际上是能不能成为天机使的一种潜规则限制,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年终考结果要求的限制。
也对,闻煜明转念想,除了卜算之外,沈黎的其他课目都不是问题。
付之原会如此愤怒,自然是因为沈黎再次打断了他连年魁首的现状,刚才沈黎的话他听了进去,过去的三年,他以为的自己为“奋力抗争不公”的压制而做出的努力,原来不过是沈黎暂时银子够花所以懒得费劲的结果!
一股被羞辱的怒气直冲心头,什么话到嘴边都说了出来:“就算你其他课目考得再好又怎样?你怎么当上十二地支弟子的心里没数吗?你以为全天下都是傻子吗?你看你之前得魁首的时候,有哪国君主或者少君愿意跟你接触吗?真的可惜,什么都能透题透答案,唯独卜算不能!各位君主和少君一看你这成绩就知道有什么猫腻了!”
闻煜明终于忍不住,他反手拉住了沈黎,沈黎的脚步停下,他抬头看着闻煜明,又偷偷拽了下闻煜明的衣袖,让他不要和付之原计较。
闻煜明却恍若未觉,他看着付之原冷道:“身为天机阁弟子,阁里没教过你谨言慎行吗?还是你觉得会有哪个人不信赤金榜大阵,而信你这没有查证就乱嚼舌根之人?这就是霍闵的眼光?”
霍闵就是玉华的少君,也是选中付之原当他继位后玉华下一任天机使的人。
付之原听到闻煜明提到霍闵,脸色难看起来。
“哦对,”闻煜明冷哼一声,“你怀疑的本身就是天机阁啊,那可真是太可怜了,天机阁包庇沈黎让你投诉无门,那不如这样,之前不也有十二地支弟子强行请辞的吗?你就效仿他,反正你已经和霍闵搭上线,不如直接请辞,去霍闵那里求一个好前程,省得在这天机阁漫天的黑幕里埋没了你这么一号人才。”
沈黎有些震惊地看着闻煜明,这是他认识子礼哥哥以来,子礼哥哥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在他的印象里,少阁主和子礼哥哥,都是说话极少的那类人,甚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感。
但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子礼哥哥好似一点一点融化,可再如何,他仍然淡淡的,很少能被激起情绪起伏,更别提跟别人做口舌之争了。
可现在,子礼哥哥为了他……
为了他。
这三个字让沈黎心里淌过一道道甜甜的暖流。
付之原被闻煜明这几句话气蒙了,那个搭上黄成发的线主动请辞的十二地支弟子结局如何大家都知道,闻煜明这话简直是在咒他!
他咬着牙,伸手指了指歧阳山山顶问道:“闻少君既然这么说,那在下倒是要在这苍穹玉台下问一句,沈黎这样资质的十二地支弟子……闻少君愿让他这种连引人上苍穹玉台拿天机令都做不到的人做越澧的天机使吗?!”
沈黎闻言一惊,他看向歧阳山山顶,苍穹玉台在山尖之上,太阳的光芒让它反射着一点弧光。
苍穹玉台是沟通天道的媒介,本身就不能被没有天道之力的人触碰,而在这之外还有一层阵法和赤金榜相连,就是只有在获得过一次全成绩在中等以上记录的一定期限内,才有从苍穹玉台获取天机令的资格。
现在付之原指着苍穹玉台问,这是和让闻煜明当众对天道起誓差不多了。
若闻煜明应了,因沈黎无法上苍穹玉台获得天机令,那么很可能将来越澧再也不能迎到能上苍穹玉台拿到天机令的天机使!
沈黎急忙开口:“付师兄,你这就没意思了……”
突然,他感觉肩膀一沉,闻煜明坚定的声音盖过了他:“得之我幸,同越澧之幸。”
沈黎怔住。
闻煜明……子礼哥哥……愿意选他这样的,做天机使?
他这样无法感应天道之力,无法拿到天机令的……
“呵,也对,”付之原的脸色难看到的极点,阴阳怪气道,“闻少君这是作为一条丧家之犬,宁可自己得不到君主之位,也要把越澧择选天机使的路给断了,难怪答应得如此轻松!”
沈黎脑子“轰”地一声,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沈黎松开闻煜明的袖口冲了出去,一拳揍在了付之原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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