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6.6

病房里开着加湿器,徐徐的潮气弥散开,聚拢的沉默却始终匀不开。

终究是季渔先开了口,她戴着顶灰色的绒线帽,面上脂粉未沾,形销骨立的样子,稍微呼吸起伏,嘉勉都是颤抖的。

“老王不该叫你来的。”

从前的季渔跳起交际舞,像只翩跹的蝴蝶。

永远是明艳的,她连去前夫的葬礼都是脂粉匀面,长裙窈窕。

嘉勉的印象里,她丝毫和老沾不上边。如今连声音都变了,变得粘连的,病气的,仿佛随时能呕出一痰盂的痰,叫人触目惊心。

“叔叔的意思倒和你相反,他认为,不见更会怀念。”

嘉勉的声音轻悄冷漠。因为此刻的自己,也是一具容器,盛着满满当当的眼泪,她不想轻易泼出来。

“我过去的那些年,做了太多加法题了,有点累了,像做做减法。”

能丢开的就丢开罢。

-

从妈妈公寓跑出去那晚,嘉勉说,她找了端午一个晚上。也是季渔去质问梁齐众,他才指派了多少人,翻遍一座城也要找到她。

梁齐众找到嘉勉的时候,她浑身冻的每一块骨头都是凉的,血也是凉的。

因为妈妈抽去了她最后一根筋骨,她斥责他们父女一个样,寡廉鲜耻。

季渔失去第一个孩子后,一直阴郁暴躁,夫妻俩过得如履薄冰。倪少伍多少耐性柔情都是杯水车薪,季渔觉得自己坏了个窟窿,补不起来了。

就在彼此无望之际,季渔重新怀孕了。

可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她始终浑浑噩噩,怎么也没重拾起一个做母亲的希冀和热情。

她依旧无休止的情绪,某天夜里,她抱着孩子去找少伍。

值班室里,倪少伍和他的学生有说有笑,学生喊他倪老师,低低的,温柔缱绻的,带着份孺慕之情。

光把两簇影子揉到了一起,嘉勉在那时候哭了起来,是季渔狠狠掐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季渔就此动不动打骂孩子,倪少伍痛心疾首,多少次问她,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小渔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不可以迁怒孩子。

嘉勉不信,不信她心目中的爸爸会这样。

季渔反问她,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可以从你叔叔手里轻易要过来你。

就是倪少陵不想兄长人都没了,再生不必要的是非。

倪少伍的死,是光荣的,是惨烈的,是负荷着沉重生命的。

季渔当时口口声声嘉勉和她父亲一样,背叛婚姻背叛家庭。

嘉勉最后一根骨头,视为尊严倚仗的骨头被季渔生生抽走了,她鲜血淋漓地跑出了公寓,去找端午,去找自己。

终究,她还是懦弱地把自己弄丢了。

仅仅因为她觉得太难熬了,如果不做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必思考了?

至此,她剥皮实草了自己一年多。

浑浑噩噩,不辩天日。

*

“嘉嘉,”季渔是最初喊她这个名字的人,“你说的减法是对的,这些年,没了你在身边,我反而是痛快的。”

“我最最后悔的就是争一口气地把你带到我身边。”那时候就是看女儿不跟自己亲近,倪家一团和气,仿佛嘉勉是他们家的孩子。沈美贤越渗漏她是个好婶婶,会待嘉勉如己出,季渔越服不下这口气。

僵持之下,她才拿少伍的事威胁他们。不让我带走我的女儿,你们谁都别想好过,包括死去的人。

“自始至终,我没有对不起你爸爸。我们只是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证明了彼此是错误的。”

“我唯一要忏悔的是我的两个孩子,一个未曾谋面,一个饮尽了家庭的苦果。”

所以,嘉勉跑了之后,她们再也没联系。

因为季渔不想再重复错误了,那个闭环的错误。

梁齐众的事,季渔几次三番找过他,无济于事。

他和季渔说,他是当真喜欢嘉勉,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只要她愿意待在他身边,有心无心都无妨。

这一次角逐的生机就是倪少陵。

他终究带回了嘉勉。

之后的讯息,对于季渔来说,可有可无了。因为她知道,嘉勉回到倪家,总不会再吃什么苦头了。

从一开始,那里就是她的归处。

包括仓促听到她结婚的消息。

眼下的嘉勉,左右无名指上都是干干净净,季渔不解,嘉勉很淡定地说:“前些日子,戒指被我弄丢了。”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个母亲最朴素也最直观的问题。

“你应该有印象,或者多少听过,桐城周家,小时候和嘉勭一块玩的。”

季渔摇头,那时候她深居简出的,哪里晓得多余的人际圈,“你爸爸的那些同事我都记不清爽。”

是的,连同爸爸也只见过周轸一面。

“你爸爸见过他?”

“嗯,一面。”嘉勉没有提就是周轸送她的那只猫。

病床上的人频频点头,“你爸爸见过就好了。”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嘉嘉,你爱他吗?”季渔离乡很多年,言语里,早没了桐城水乡的俚语感。她的问题也过于严肃认真。

如今的嘉勉,衣着傍身间,处处看得出矜贵,腕上一块表都是啧舌的价钱。季渔不关心她的经济,只由衷问她,你爱对方吗?

“来前叔叔还批评我们,好像结婚后,彼此都无长进。我也好像不知道爱情到底什么意义,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是轻松的,自在的,他有很多很多狂妄的毛病,但转头也有许多许多的惊喜来让你自觉抵消掉。”

嘉勉说了这么多,都没找到一个精准的词来概括。后来她才明白,是包容。

爱一个人,你会不自觉地包容对方。放大优点,缩略缺点。

“嗯,看得出来,你开朗了许多。”像一件久霉的衣裳被晒干潮气之后的爽脆。

一袋输液到头了,嘉勉一直盯着,也第一时间揿了护士铃。

换药的时候,护士惯常要确认一下病人姓名,嘉勉报出妈妈的名字。

护士问她,你是女儿?

“是的。”

“有点像。”

嘉勉莞尔面对。

换好又一袋药,嘉勉也起身说要走了,“生病总要治的,任何时候。”

“王老师人很好,他还希望和你继续走更多的路。”

说话间,嘉勉从手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是我之前的一点积蓄,算是我和王家哥哥平摊这次手术的费用和花销罢。”

“密码是你的生日。”

一场会面,局促开始,仓促结束。谈不上辜负,也不必深究原谅。

临走前,季渔喊她,语重心长,“嘉勉,爱自己多一点,再去爱旁人。”

病房的门洞开,嘉勉径直出来,眼里蓄着薄薄的泪,淡然地朝王家父子说再会,王家盛情留客。

嘉勉释然地摇头,其余不作纠缠,只微微叮嘱王老师,“妈妈就拜托您了。”

因为她也知道,下次再见,杳杳不知期。

*

小旗追一般地跟着嘉勉的脚步,“好嫂子,你慢点。”

一顿步,电梯口,见到她,哭成个泪人。

这一瞬间,小旗才悟到美人落泪的杀伤力,怪不得老表能被她吃得死死的呢。

好家伙,顶级的梨花带雨。

偏他一个字不敢劝。哭吧,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伤心事留在这伤心地拉倒。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座未名的桥,后座的嘉勉陡然喊停车。

外面还落着夹雪的雨,小旗说,老表交代,早去早回的,今天天气又不好。

“小时候,周轸送我只猫,丢了,最后就找到这里。”这座桥上。

嘉勉说,她想在这里重新站一站。

桥上不能停车,小旗这动不动要南来北往的人,驾照分比谁都看得重要,他草草放嘉勉下来,说下去找个地方停好车,“嫂子,你略站站,咱就下去,好不好?”

“冰天上冻的,你再冻坏了,我又得挨骂。”

小旗才去不久,嘉勉站在桥栏杆边,看下面泥灰一般的急流划过。

耳后有车再停了下来,嘉勉以为小旗去而复返,回头看,一辆黑色奔驰赫然泊停。

横风之下,密雨如针,

梁齐众从车里下来,擎着伞,几步路走到嘉勉跟前。

伞面朝她这里倾斜,亦如当年的口吻,“你和那时还是差不多,往这边上一站,我生怕你下一秒就跳下去了。”

这故事于我是复建,等我真正可以敲“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我大概可以开心地转圈圈,喝奶茶吃火锅庆祝一下,虽然我不打算V了。

仅仅因为我跨过来了。

.

故事最早的轮廓大概是去年4月,囫囵了几万字开文后,很不对劲,写得很不顺畅,急急停笔了,改成了一篇短篇《春日偶成》。

《偶成》从完成度上它是完整的,而我意难平的是,里面的又安并没有真正走出来,沈惟兴也不是周轸。他们没有强大的过去,没有过分皎洁的白月光。故事结尾,其实房子的钥匙还在梁手里,这是个灰线,所以对我来说很难过。

《嘉勉》是我第三次面对这个轮廓,或者这个影子,我怎么也想陪着“嘉勉”走出来。看过我另一篇《南风微微起》的读者应该知道,言晏最后和父亲的和解,也没有经过男主周是安,殊途同归,我写了两版周二,他们的女主都没有经过他们,而朝自己的心结释然。

这是我想表达的,许多过去,不是靠人救,而是自己跨过来。跨过来后,才发现,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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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喜欢就当他们是个故事;

不喜欢就当个事故点×。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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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行文到此,先啰嗦一截。

继续努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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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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