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的意思年后还是回来吧。照现在来看,在哪里都一样,在外地还要多花一份住宿费,得不偿失。柴蕊思想不通依照赖梦的性格怎么会在社会上吃不开呢?她可是很会调剂气氛的。上学时,班里联欢会,赖梦是必上的,没有她,联欢会的气氛就起不来。那天听普塔雅和赖梦聊天,提过那么一嘴。赖梦从某公司被裁员时,和她一起的饭搭子哭了整整一夜,请了四天假,躺在床上起不来。
“回来得了,管人家怎么说呢,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
妈妈说话的时候,无论对着谁,总带着一种央求的口吻,似乎对方的意见就是对的,哪怕是错的,也要照着做。
柴蕊思想改掉这样的习惯,她说为什么不可以将陈述语说得再规范一些,句号就是句号,为什么一定要把一句话说成问号才罢休。妈妈说自己不觉得,已经习惯了。柴蕊思摆摆手:“语句的表达方式有多样,口语中最简单的就是句号和问号,表达自己的观点用句号就可以了,你管别人怎么想。你刚才还说,‘管人家怎么说呢,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
妈妈笑着看了女儿一眼,让着她:“吃这个吗?”她的筷子落在盛着肉的盘子里,再落下时,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到了女儿的碗里。
柴蕊思看着妈妈的筷子起起落落,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多,特别是在饭桌上,自己的妈一定不会这样。从小到大,爸妈绝不会允许在饭桌上说话,食不言寝不语,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改变。像赖梦妈妈这种夹肉夹菜的举动,即使的公筷也不准,家里没有实行分餐制,已经是对保留家庭温情最大的让步了。
赖梦对这样的方式很不习惯,一家三口闷着头吃饭,仿佛是熟悉的陌生人。是了,自己对柴蕊思爸妈就是不熟嘛。以前做邻居,大院儿的人没有一个进过柴家,虽然孩子们一起玩儿,但柴蕊思冷眼旁观的时候多,若不是她生就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骄人的学习成绩,怕是在邻居嘴中没有好的词儿来评价她。
饭吃得沉闷,关键是还没有吃饱。柴蕊思的妈好像设置了一个计时器,随时喊停,时间到了,碗筷勺各归各处,嘴里的饭还没有咽下去,她会立即用眼神制止,搅得赖梦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人家说了,饭不能吃饱,吃饱了容易犯困、容易犯懒、容易不听话,只有吃个半饱才能保持饱满的精神、警惕的情绪、居安思危的思想,人才会显得有精神。
赖梦已经放弃反抗了,斜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位妈。她在这个家里抠搜了好几天,的确没有任何零食。来客的下午茶是妈妈现做的,只能吃两三块,还得细嚼慢咽,平时绝对没有!
赖梦的肚子没有得到应有的满足,总是叽里咕噜的发出抗议。她感觉自己随时就要倒下去。在外地的时候,虽是自己一人糊弄一顿饭,但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绝不会让自己的嘴巴吃亏。现在倒好,在家里,还不如在外面,怪不得柴蕊思有离家出走的想法,看来吃不饱饭更不听话。
她寄希望于明天的团圆饭,柴家的年夜饭每年固定在本市的大饭店,两个家族一中一晚,柴蕊思和她爸妈在除夕这天就“驻扎”在饭店里了。赖梦知道这家饭店,本市的老字号,听过没去过,凡美味都是道听途说,今年可以一展风采了。不!是要大快朵颐了!
“我不仅要吃回本,还要吃破了肚皮。”这个念头让赖梦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毕竟在柴家,见到长辈,不能说口语,她刚刚问了好,“外祖父好,外祖母好。”
那天只听柴蕊思的妈说了两个表哥表姐,今天见了,完全不只那两个。
饭菜还没上桌,在上海开音乐工作室的表兄,先吹奏一曲萨克斯风,好听是好听,但赖梦欣赏不来,她像小孩子一样扎煞着手随着众人鼓了掌,以为了事,没想到在座的每人还要发表评价。外祖父母说得真好,专业术语一个也听不懂,轮到她时,嗯嗯啊啊了好半天,只好大力鼓掌:“真棒!”
接下来是在比利时读钢琴硕士的表姐,穿了黑色礼服,现场弹奏一曲。除了赖梦左顾右盼,其他人都在闭目听曲。“这钢琴是饭店的,还是她自己搬来的?”问题还没想明白,又是一轮发言。
另一个在国外读博士后的表姐清唱了一首外文歌,唱得不必专业人员差,大家说了,她唱得是歌剧。赖梦听不懂,评价了一句“发音真标准”,但没混过去。妈妈在旁边提示:“不要只说表姐的唱功,谈一谈歌剧内容的启示或感想。”赖梦五官皱成一团,满脸问号:“啊?”
年龄比赖梦,不对,柴蕊思,不对,赖梦大一点的表哥,已经在旁完成了一幅速写,谦虚的说自己画得不好,还请大家多多指教。赖梦张大眼睛去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叫画得不好?该不会是要评价画工吧?”速写连上菜的服务员也画上去了,赖梦的注意点转移到了饭桌,“这么丰富的菜,为什么要放凉了再吃?”她准备起筷,却发现在座的各位没有要吃的意思,而是互相聊天,内容大多是对于过去一年的回顾,赖梦悄悄地将筷子放回到桌子上,捂着肚子叹气:“显摆什么呀,好好吃饭不行嘛!”
晚上的一餐该好些了吧,赖梦霍然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祖父好,祖母好。”招呼过后,依然是议论评说。堂哥堂姐们不表演节目了,改为对未来的展望。在苏州当大学讲师的堂兄,新的一年要进行副教授的评选;在本地最好的医院当主治医生的堂姐年后要走马上任当官了;还有一个在北京创业的堂兄开了连锁店,还要带着大家去北京玩儿段时间,大家只当开玩笑,他拿出好几沓现金摆在桌子上,这就是旅游经费,在座的各位无一遗漏。本来就是公务员的另一个堂姐再创佳绩,进入另一个体系了。
饭桌上有掌声、笑声、说话声,就是没有吃饭的声音。赖梦此刻觉得吧唧嘴的吃饭声不难听。“为什么不吃饭呢?”中午的一餐浪费掉了,没人动筷,就是说话、说话、说话。“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话!”
“柴睿。”
有人叫她的名字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妈装作若无其事的拐了她一下,这才将眼神从饭桌上扯下来,用手抹了抹没有流下来的哈喇子。
“啊?怎么了?”
“过了年就该读博士了吧!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可不能落后了呀。”
有长辈笑道:“柴睿是最幸福的,两边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学历都不低,工作也是小有成就。有样学样,柴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说吧,新年的规划是怎样的?”
“啊?规划?”赖梦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读书呗,你们不也是这么想的嘛。”
妈妈不高兴了,她对于女儿的表现很不满,这一天强压着内心的火气。爸爸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尽量不露声色,就等着回家再与女儿促膝长谈。
女儿在中午的表现就不好,按计划应该表演古筝独奏,偏偏女儿就不,说自己肚子疼,跑去厕所呆了好大一会儿,再回到饭桌上,不是眼睛发直就是趴在桌子上叹气。现在也是一个德性,语无伦次,毫无教养。
赖梦真的受不了了,拿起筷子开吃起来。大家都惊呆了,无声的看着她。爸妈更是吃惊,压着嗓子让她注意仪表仪态。赖梦一边吃一边说:“团圆饭、年夜饭,不就是让人吃的嘛,要不然做了干嘛!中午那么好的一顿,白白浪费了。表演节目?我不是演员,也不是小丑,更不是要饭的,怎么还得靠表演换口饭吃?这是家族团聚的好日子,搞得不伦不类。晚上这顿饭也吃不安生,汇报工作呀?我就不说新年规划,新的一年还不来了吗?日子不是照样过吗?我在家族里最小,我就得亦步亦趋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吗?我又不是木偶!不就是个博士嘛,你们愿意读就去读呀。我就得吃饭!”
赖梦的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的老高,手里的筷子不停歇。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她承认就是故意的,反正这躯壳也不是自己的,烂摊子留着让柴蕊思本人去收拾吧。赖梦的嘴、赖梦的肚子、赖梦的心,绝不吃亏!
来而不往非礼也!柴蕊思也给赖梦留了大麻烦。
柴蕊思终于明白妈妈说的“在家过”是什么意思。原来赖梦与爸妈的节假日都是要在外祖母家过的。柴蕊思一时改不了口,说了“外祖父好、外祖母好”,惹得家人捂着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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