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玩偶那试图挺起的肚皮,查理眼前一亮。
无疑,那是萨默尔先生残余的灵性,如今正靠着拉妮的能力依存在布偶中。
“萨默尔先生?”
查理正对着它,蹲低身子,目光照进那双晶亮的纽扣眼眸。
“男爵?”
然而,只是粗略都算不上地看了他一眼,玩偶便晃悠悠地转身,毫无想与他沟通交流的迹象。
取而代之的,是扭转的脑袋迷茫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迟迟没有发出声响。
拉妮见状,走到玩偶身后,碰了碰那格子条纹的帆布脑袋,感受了一会儿,眼中露出些许遗憾。
“他的灵性残缺了一部分,讲不出故事了。”
残缺?查理不由地想起了白天对方尸体上那朵妖艳的花朵。
也许生命和灵性都是对方生长的肥料。
只需要娇小的一朵,就能将一个人的精神与□□都磨灭殆尽?
这种恐怖且恶质的存在,显然和弟弟妹妹烧个小火苗、或是做个惊骇玩偶的能力截然不同。
思索间,查理看见玩偶右手抬到了面前,下意识地做出夹起雪茄的姿势。
他陡然回想起在市政局的时候,萨默尔也曾对雪茄爱不释手,即便面试时都常常置于鼻尖摩挲。
“还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惯?”
若是这样,那这条路还没有走死。
**
趁着夜色还未浓重,查理和妹妹一起抱着玩偶往东边靠去。
玩偶是拉妮能力的造物,不能离开太远,否则寄宿其中的灵性便会渐渐消散。
听过萨默尔的遭遇,埃尔也意欲参与进入这场夜晚的探险中,一路上兴致颇高,掌心的小火苗隐秘地扑闪着。
然而跟了半路,两人被查理扔在了切尔西夫妇家。
每晚,切尔西先生的面包坊剩余的面包、糕点,都会替修道院留出合适的份额,孩子们会轮流领取。
曾经,这是看在阿兰恩院长的面子上——在教会撤出席恩市前,切尔西家族都是纯正的烈阳教会信徒。
据说那时的阿兰恩是地位崇高的主教,只是即便是查理,也没见过院长在教派的信众前祷祝,烈阳圣徽下弥撒的风光。
此刻,被留下的埃尔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一边打着气愤的响指,手上窜着不安分的小火苗。
“我能给你们照明,夜里路黑。”
他试图找一个继续跟着查理的理由。
“除非你的火苗能比这盏花费了我接近两先令的煤油灯作用更稳定。”
查理举了举马灯,柔和的光线照在老十字街湿滑的夜路上,倒映出椭圆的柱影,依稀可见手提处的吊环。
这一趟夜里的探访并不安全,从切尔西家离开后,他连拉妮也没带上。
老十字街已经比修道院更靠近他的目的地,玩偶活动的范围向东推移,他宁愿赌一把,拉妮的能力可以让“萨默尔”坚持到给出线索。
即便是失败,查理也不可能让她陷入险境。
按照他的推断——萨默尔既然是男爵,而且还是市政局的雇员,那么无论是工作还是住宅肯定都是中央区和东区附近。
靠近这些富人们常去的区域,才有机会找到线索。
路上,巡夜的警力比往日多出不少,特别是靠近中央区的部分。
几乎每个街区都能看见他们,胸前的警徽在路灯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
平时路边常见的流浪汉似乎今晚都察觉出不安宁的氛围,在彻底入夜前,便不知藏去了哪里的角落。
等靠近市中心,玩偶似乎认出了熟悉的路标,直接脱离了查理手臂的支撑,软塌塌的双脚迫不及待地踩踏在潮湿的夜路上,摇摇晃晃的脚步里竟透出几分轻车熟路。
拐过两个路口后,查理跟着他来到了一家贵族俱乐部的门口——黑晶俱乐部,席恩市名流中赫赫有名的场所。
站岗的守卫各自把住大门一边,能叫得出每个出入宾客的姓名,当那些名字的后缀再带上爵位时,他们遵循着熟练的流程,脱下礼帽恭敬地问好。
萨默尔的死亡和这所俱乐部有关?
查理边梳理着线索间的关联,拉住了脚步坚决的玩偶。
门口的守卫显然不会给他放行,更不可能给这个形态的“萨默尔先生”面子,即便他今早还是个受人敬仰的男爵。
他们得另寻他路。
**
等从俱乐部里出来,查理面色中带着哭笑不得的怪异。
他毫不客气地拎起“萨默尔”的后颈,那里有一道专门添设的“衣领”,用于在玩偶试图挣扎的情况下提供控制。
刚刚过去的半小时中,为了混进俱乐部里,他努力回忆起迈尔斯曾经说起的撬锁窍门。
从路边的公共车站的画报展示框那儿抽出两根铜丝,交叉拧成一股......又捅了半天,才把俱乐部通风管道的锁链打开。
光鲜亮丽的俱乐部,通风管道却是狭小逼仄,肮脏刺鼻。
如此一番努力,等爬进这座名流的不夜所,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萨默尔”的纽扣眼睛却唯有两个目标。
——台上婀娜的舞女,以及侍者托盘上各色的美酒。
查理甚至能看出来,比起那天面试时的咖啡,萨默尔先生明显对散发果香的红酒和麦芽精酿更情有独钟。
但他走了这么长一趟夜路,可不是为了和他一起看这场奢靡舞会。
被查理强硬地拽出来后,每当“萨默尔”还屡屡朝着俱乐部留恋回头,都会被他这位曾经的面试者扭转过来。
几次迈步未果,残破的智慧让“萨默尔”终于理解了什么,只好打消不可实现的冲动。
重新带路,这回不再是灯红酒绿的贵族场所。
异常脏乱的环境直接映入眼帘。
不知从哪处工厂还是码头流过来的废水淌进路面上细密的沟渠,在第四月的凛冬里往半空冒着灰白的蒸汽,在随处可见的煤油灯下携裹着尘灰,缭绕成遮眼的烟雾。
“席恩市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地下街道......”
查理以为,混混和流浪汉们混迹的下街,已经是席恩的最底层。
没想到这位曾经的男爵先生,竟带路来到连他们这些贫民都没到过的暗巷。
看上去,这条从流瓦街某栋建筑内部楼道拐下来的巷子,绝对没有绘制在出版社印刷的席恩地图上。
——如果不是玩偶站在楼道的一扇木门前努力推搡了两下,查理绝对不认为那背后有一条通向地下的阶梯。
锈蚀的牌子歪斜着垂落在入口不远处,查理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刻字——“漫水巷”。
地面高地不平,处处是错综复杂的管道,偶尔需要低下头,才能保证前行时不受磕碰。
远称不上“建筑”的店铺如齿轮般挤在了并不宽敞的街道里,在一个个岔路口蔓延开来,如同往这座城市的土壤里掘出不该存在的枝条。
比起前往俱乐部的时候,萨默尔明显谨慎了许多。
又或许是他残留的灵性已经愈发稀薄,无法支撑流利的思考。
在几次岔路,犹豫许久,玩偶才选择出方向。
愈发潮湿的小径上,店铺内外出入的陌生面孔,偶尔朝年轻的查理投来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大多从低沉的兜帽中探出,偶尔也有露脸的客人,看上去像是来自大陆其他地域的人种。
查理收敛多余的好奇,埋头,跟着玩偶的指示穿过一道道身影,最终,停留在一扇遍布灰尘的门前。
面前,栅格的镀银玻璃窗已经完全不能透光,被湿气腐蚀的木板上,隐约能看出几种酒类的名称,字迹和通用体有些差别。
“金酒......看上去曾经是家雅致的酒馆?”
等他再次低头,发现“萨默尔”已经重新变成了安静的玩偶。
“欢迎,是位新客人——”
有些尖锐的声音从最里面的柜台处传来。
推开那扇因潮湿而格外沉重的门后,里面的空间远比查理想象中狭小。
或者说,是太多的杂物堆积,导致可以容身处并不宽敞——显然,这里已经不再是酒馆,而更像是某种特殊的杂物铺。
齿轮、链条、轴承、扭杆,杂乱的机械器件堆积在一边,另一侧则是瓶瓶罐罐,或是浑浊,或是鲜艳得可疑的药剂,还有些见不得人的武器。
店内采用的还是老式的烛台照明,光线暗淡,勉强能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两位埋头在货架的客人。
意外的是,看似破败的店面并没有充斥腐朽的气味,反而有股淡淡的酒香,带着些熟悉感。
“您要点什么?”
“带点毒的陈年蝴鱼朗姆酒,一把能打开所有锁箱的钥匙,还是......”
“还是这台刚从钢铁厂里失窃的小型锅炉——这可是炼金师们的最爱!”
一位像是侏儒的老板,眯起的眼缝里闪烁着暗黄的精芒,朝着查理靠近,手掌“亲切”地试图抓上来。
“别怕,咱们这儿不吃人,像你一样的新人一开始总是有点儿拘谨,但现在的他们......你看,都在挑选食人鱼弯刀了。”
查理后撤一步,“我是替萨默尔先生来取东西的,他今天没空。”
萨默尔该是这里的常客,老板肯定不会陌生。
而他受害一事,除了发现他的警员,和两位警长知道,正式的消息最早明天的晨报上才能看见。
“原来是萨默尔男爵......,他的确订了不少金酒。”,老板枯槁的手收了回去,轻轻敲击着柜桌上的鼻烟盒。
“真是奇怪,这位先生说以后不会再送过来金酒了。”
老板的眼睛瞄向店内的另外一位客人,盖着灰黑的罩衫,身形站得笔直。
金酒?萨默尔来漫水巷,是因为要取某人送来的酒,而且似乎送酒者就在店内......
查理顺着老板的目光望去。
由于宽大的衣袍遮蔽,店内又有些昏暗,查理并未看清对方的面孔。
但随着对方转身的动作,一阵香甜的馥郁在店内弥散开来。
几乎同时,查理汗毛竖起,浑身僵直了瞬间。
不再犹豫,他果断推开了来时的那扇门,离开店铺。
自从迈入这家店起,他便隐约闻到熟悉的味道,此刻,他终于想起那股气味的来源。
当时,萨默尔的血肉中,花瓣散发出同样的香甜。
查理的脑海中疯狂敲响着名为“危险”的信号。
身后,吱呀的推门声再次响起。
对方跟上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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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漫漫长夜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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