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29日,距离千禧年还有六十五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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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灵洗干净碗,在抹布上擦了擦手,“嫂子,我去学校了。”
大嫂往厨房外看了一眼,悄声说:“奶奶同意你去上学,你就真的每天只去上学啊?不跑了?”
昌灵抿嘴,只说:“我先走了,一会儿该迟到了。”
“那行,路上慢点啊。”
说实话,昌灵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得通。姑且相信易阁会给她买票,可要怎么去火车站,昌灵还是没有头绪。
奶奶能答应她去上学的要求之一,就是一切外出报备,早晚按时回家。如果她没有交通工具,就用两条腿跑,恐怕还没出去多远就要被家里人抓回来。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好冷。
昌灵皱皱鼻子,从袖子里伸出半截手,拔开大门的插销,开门的穿堂风吹得她眯了眯眼睛。
“灵灵,这么早要去哪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昌灵一愣,待看清来人,她迈步的脚堪堪踩在门槛上,“你……”
昌灵看着眼前这位‘未婚夫’,想说你怎么在这,话未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是啊,还能为什么呢。
反观喜气洋洋搓着手的王家老二,和她的怔愣与惊慌不同,三两步来到昌灵面前,咧着嘴:“怎么不说话,家里人都起来了吧?”说着推开眼前只开了半扇的门,“爸妈、奶奶,我来了。”
“诶,小王来啦。”昌母在偏房洗衣服,听见声音连忙在身上擦干了手迎出来,“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了,吃饭没有?”
“哎呦,来这么早。”老太太捧着茶缸站在正屋门口,“是有什么事啊?”
“哎奶奶,我正好今天有空,来接灵灵去置办点结婚要用的东西。”
“老四?”老太太扭着干瘪的身体朝房间里喊,“老四,赶紧出来。”
“妈。”昌母叫了她一声,指指王家老二身后的昌灵,“老四在这儿呢。”
“……你不声不响杵在那干什么。”老太太不明显地白了她一眼,说:“你叫人了没有啊,跟个哑巴似的。”
昌灵还是不说话。
王家老二回头看她,片刻后摆摆手,“哎呀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昌母勉强笑笑:“小孩儿不懂事。”
昌灵闻言也没什么情绪,只往前迈了一步,无波无澜地叫人:
“三姐夫。”
王家老二:“……”
昌母、老太太:“……”
昌灵继续说:“三姐夫,买东西改天再说吧,我还得去上学。”
“呃……那、那我送你去吧,你是在西乡中学上学吧,这个天儿走过去多冷啊。”
昌灵:“不用了。”
“别不用啊,客气什么。”王家老二回过神来,认真推销自己,“我开车来的,舒服着呢,保管不冷。”
开车?昌灵往门外扫了一眼,片刻后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家老二说着就要往车边跑,跳过门槛还不忘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妈、奶奶,我先走了啊。”
“慢点啊。”昌母叮嘱道。
昌灵冷眼瞧着这人殷勤地替她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王家老二主动跟她搭话道:
“怎么样灵灵,坐车不冷吧。”
“不冷。”昌灵盯着雨刷上夹着的枯树叶,淡淡地说,“上次坐你的车,还是你和三姐结婚的时候。”
“……”
昌灵又问:“三姐夫,那你二婚的时候还买新车吗?”
“这……”王家老二面露尴尬,“要不你别叫我三姐夫了吧,多奇怪啊。”
“可你不就是我三姐夫吗,有什么奇怪的。”
“……要不你就叫我德富哥?我叫王德富。”
原来叫王德富啊,多荒谬,这还是昌灵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又过了好半晌,昌灵才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王德富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嘿嘿一笑:“我常年下海,卖点小鱼小虾,挣点儿小钱。家里还有个大哥,父母都是大哥家里在照顾,你要是以后不想管,我就还是给他们点钱,不用你操心。”
他说完之后一直偷瞄昌灵的反应。
这条件放在西乡确实不错,但昌灵觉得膈应。她点点头,说:“怪不得闻到一股鱼腥味儿。”
王德富:“……”
后面的路程都是王德富在说,昌灵偶尔嗯一声,开车的速度比她往常走路快得多,到达西乡中学时门口还没有多少学生。
“谢谢,我先走了。”昌灵转身去开车门,被王德富眼疾手快上了锁。
她微微蹙眉,“你这是干什么?”
“这不还没到点吗。”王德富说,“咱俩说会儿话。”
昌灵:“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想了想,离阳历年也没几天了,该买的东西还是得尽快买。要不我去跟你爸妈说,你这个学就别上了,在家准备准备。”他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
昌灵的手指紧紧绞着背包的带子,王德富如果去跟她家里人说不要她上学,那今后再想出门可谓是难如登天。
王德富:“说实在的,我就没上过几天学,这不照样过得不错嘛,读那么多书没啥用的,你说呢。”
昌灵想了想,只好答应前者。她声音很低:“买东西用不了多长时间吧,要不然你等我放学。”
“放学太晚了吧?”
“三点吧,我请假。”
“好吧。”王德富目的达成这才给她开了锁,下车前他态度暧昧地说,“那我下午提前过来接你,一起去买咱们结婚用的新衣服新床单。”
昌灵垂眸,恨不得立刻捂上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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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但同桌来得比昌灵更早。
眼看着昌灵坐下,她凑近说:“今天早上谁送你来的?”
昌灵眼珠轻颤,“你怎么问这个。”
“我看见那辆车了,不会是你对象吧?”
“不是。”
“不是他是谁?我听她们说你对象家里很有钱啊?”
“……”
没等昌灵继续否认她的话,门口咋咋唬唬进来几个男生,不是昌灵班的。一时间在座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们吸引过去。
“同学们,同学们,来来听我说,我们是三班的,来这儿是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有人出声询问:“什么好消息?”
“三十一号晚上十二点,镇上会组织放烟花,我们班人都要去,有没有人想跟我们一起?”
“放烟花?”
“土老帽儿,这都没听说?男生自己骑自行车啊,女生长得漂亮的我可以带。”
“王亮。”同桌认识领头说话的人,扬声问道:“你的自行车到底可以带多少女孩儿啊?”
“你懂什么,反正我不带你。”
“切,谁要你带。”同桌翻了个白眼,又问,“那你们班三哥去不去啊?”
昌灵一怔,悄悄竖起了耳朵。
“三哥要陪女朋友吧,怎么可能跟我们一起。”
易阁有女朋友?
“女朋友?”同桌显然也很吃惊,“什么女朋友?三哥哪来的女朋友?”
“三哥不想说,但我们都知道了。”
“什么意思呀?你把话说清楚。”
男生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三哥手腕上系了个蝴蝶结,一看就是女孩系的。你想啊,谁能给三哥系?不就是他女朋友了。”
昌灵:“……”
你们是只认识蝴蝶结,不认识绷带吗?
“啊——”等那些人走后,同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地说,“昌灵,你说什么样的女孩能给三哥当女朋友啊。”
昌灵说不知道,暗地里想,大概是个系蝴蝶结很漂亮的女孩吧。
**
易阁翘了下午的两节课,准备去火车站买票。离开教室前又被班里的人起哄说是不是要去陪女朋友,易阁没否认。
他们提供了绝佳的理由,自己没道理不用。
这事说起来其实有些无奈,昨天下午昌灵来找他的时候他没认真涂药酒,晚上想着重新涂一下,图省事,就没解开绷带,直接完整撸了下来。哪知道绷带没弹力,涂完药酒最后一圈套不回去了。易阁也没多费心思,随手塞进了袖子里。
结果晚自习的时候就有一些不学习又眼尖的,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围着他的胳膊夸张地大喊大叫。
在一众吱哇乱叫里,易阁忽地想起了一张毫无生气又苍白的脸,以至于错过了最佳否认时机。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错过’简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集体活动都不需要他找借口推脱,这群人自动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易阁从角落的围墙翻出来,蹬上一早放在这里的自行车,刚骑了两米,就听见身后校门口突兀的喇叭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站在车门前面无表情的昌灵。
以及给她开车门的头发都没两根儿的矮胖子。
这就是昌灵要嫁的那个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易阁停在原地没走。他眯了下眼睛,心道昌家那些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昌灵似乎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所察觉,坐进车里前,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一眼。
易阁不自觉地皱皱眉,目送着那辆车开走。等他重新骑车上路时,脑海里昌灵方才的眼神却挥之不去。
像是深山湖畔日落前的最后一场雨。
昏暗又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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