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临近新年的缘故,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买票窗口前的队伍也排得很长。
易阁对着黑板上每个站点的价格仔细看,三十一号晚上的车次,最远的终点站是雁山站,八十三元。
这么贵。
他低头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摸出来一小摞钱点了点,将将够买两张。
又忍不住想,有必要给昌灵也买这么贵的吗?
易阁拧着眉把钱塞回口袋里,这个人真是个大麻烦。先不说如果不给她买票,她就要把自己的事拿出来瞎嚷嚷,就算给她买了,万一她那天不能准时来车站怎么办?钱岂不是白白打水漂。
他反复纠结了很久,直到站到了队伍最前方。
售票窗口的窗户很小,易阁不得不稍微弯下腰,他很有礼貌:“你好。”
“您好,请问需要到哪里的车票?”
易阁想了想,问道:“这个票还可以退吗?”
“距离发车时间四十八小时内都可以退的。”
那也就是说,如果昌灵来不了,他连退票也不行。
售票员:“您好?请问需要购买到哪里的票呢?”
“雁山。”
“好的,请问是哪一天?”
“三十一号晚上八点四十那班,要……一张。”
“硬座的价格是八十二元,外加一元的票费,总共八十三元整。”
“好。”易阁顿了顿,又说,“再要一张四十块钱左右的吧,同一车次。”
“这班车到荣田站是四十一元,您需要吗?”
他不知道荣田是哪,但对昌灵来说应该也够用了吧。
“就这吧,一共多少钱?”
“一百二十四元整。”
“给。”
易阁接过两张车票小心地放在口袋里,旋身从人群中挤出来,找零的一元硬币被他捏在手指之间。公示价格的黑板写得密密麻麻,易阁回头看了一眼,荣田也够远了,自己对昌灵也算是仁至义尽。
从车站出来时天还未黑,易阁拢了拢外套朝着自行车的方向走,迎面而来的一家三口背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擦肩而过时,弓着腰的大叔没走稳崴了一下脚,不偏不倚撞在易阁胳膊上。
“嘶。”突如其来的撞击痛得他低吟出声。
“哎呀,没事吧没事吧?”大叔狼狈地放下编织袋,也顾不上自己的脚,连忙朝易阁伸出手,“真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这没看见路,撞哪儿了?有没有事啊?”
易阁迅速后退一步,躲过了想要触碰他的那只,粗糙干裂的手,“我没事,你以后走路小心点。”
“对不起啊,小伙子。”大叔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掌,“我走路太着急了。”
如果不是自己身上有伤,被这些东西撞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易阁摆摆左手,“你们要赶火车吧,快进去吧。”
“小兄弟,你胳膊真的没事吗?还能抬起来吗?”大姐局促地攥着手指,一脸担忧,“他这袋子东西太重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说,我们赔的,我们赔。”
大叔连连点头:“是,是。”
易阁叹气,怎么这两口子都这么老实,也不怕被他赖上。
“我真没事,倒是你的脚,赶火车的时候轻点跑,别伤着了。”
“脚没事,我们今晚上住在这,不跑。”
住在火车站?
易阁扫了一眼这两口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怯生生地抱着大人的腿,见他低头打量自己,小孩急忙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大姐摸摸她的头,不好意思地对易阁说:“小女孩怕黑,也怕生。”
易阁微微颔首,都不容易,“进去吧,外面冷。”
两个人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直到易阁出去好远,他们的声音才渐渐消失在冷风里。
易阁单手扶着车把手,脚上用力往回蹬。
胳膊是真疼。
**
卫生室周围都是窄巷,不论什么样的四轮车停在这里都很突兀。
易阁眯了下眼,这车似乎有些眼熟,路过车窗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车窗玻璃擦得锃亮,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果然是下午那个胖子。只不过这人不像下午接昌灵时那么有礼貌,现下他正挪着自己蠢笨的身体往副驾驶那边蠕动。
昌灵那个人,挣扎起来也是没有声音的。
易阁单脚撑地,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车窗。
“谁啊。”胖子不耐烦地扭过头,“你谁啊?”
易阁随手摸出防身的小刀,用刀尖点了点玻璃。
胖子身躯一震,片刻后狰笑着推开车门,“怎么着,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划我车?”
此时昌灵才缓缓抬起头。余光里,易阁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只能看见通红的眼眶。
这人……
胖子捣了他一下,“说话啊。”
只见昌灵动作迅速地打开自己那一侧的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跑。
……跑得还挺快。
“诶?灵灵!”胖子听见关门声回头看,腿比脑子快,刚想拔腿就追,又看见面前的易阁,恼怒道:“快点滚,我没空搭理你们这些小流氓。”
说罢他匆忙上车,但巷子是开不进去的,易阁对观看热锅上的蚂蚁没兴趣,掉转车头往卫生室骑。
昌灵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跑的。
**
“哭什么。”
昌灵躲在上次易阁坐过的木材背后,脸埋在袖子里,尽力不让啜泣声扩散出去。
但这个人还是听到了。
“你威胁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他继续说。
昌灵不想抬头,易阁也没真心跟她计较。片刻后,昌灵察觉到不远处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猜想是易阁也蹲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昌灵的腿都有些发麻,但易阁始终不说话,这让她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怎么也是个闷葫芦。
昌灵想了想,声音很小:“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我学雷锋做好人。”易阁接得很快,“倒是你,为什么在这?”
昌灵沉默了良久,才说:“不想回家,也没地方可以去,想着骗他说过来买药。”
“是吗?”易阁不信。
昌灵从袖子里露出半只眼睛,偷偷瞟了他一眼,最终实话实说道:“其实是我下午看见你了,想来问问你是不是去买票了。没想到那个人会突然想占我便宜,幸好你回来了。”
易阁听完皱皱眉,“你家里就给你找那样的?”
“他原来是我三姐夫,三姐走了以后,家里不想退彩礼才让我嫁过去的。”
“……你家就给你三姐找那样的?”
昌灵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很好笑吧,他们给我姐姐说媒的时候,说这个人家里条件好,人也周正。”
“周正?”易阁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张肥胖的脸,半晌得出结论,“那媒人应该没好好上学,不知道周正具体怎么个意思。”
昌灵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也许吧。”
易阁蹲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用刀尖划着地面。话题说完了,他又变回一言不发的状态。
袖口卡着半个蝴蝶结。
昌灵眨了眨即将被风干的眼睛,问:“所以你去买票了吗?”
“买了。”
“真的?”昌灵大喜过望,“给我看看。”
“不行。”
“为什么?”
易阁呼了一口气,才说:“等你准时去了车站我再给你。现在给了你,万一你转头就去跟别人说什么,我找谁说理去。”
“我不会!”昌灵举起一只手保证道。
“反正也没几天了,我到时候再给你。”
昌灵心里着急,但易阁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她只好尽力表现一下自己。她迟疑片刻,指指易阁袖口的半个蝴蝶结,“你的绷带好像松了。”
易阁低头扫了一眼,说没事儿。
“这样不行吧?”昌灵说,“要不然我给你重新系一下?”
易阁动动手腕,没怎么犹豫就把胳膊伸到她眼前,“系好看点。”
昌灵想,人果然还是喜欢好看的蝴蝶结,易阁也不例外。
她身体背对着风来的方向,把易阁的胳膊置于身体和墙壁之间,小心翼翼地解开绕得乱七八糟的绷带,待看清伤况时还是惊得手一哆嗦。
——被不知什么物件抽打的痕迹一条条肿得老高,宛如凹凸不平的丘陵,红得发紫,紫边带青,十分骇人。
易阁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扭过头清清嗓子:“怎么,害怕啊?”
昌灵抿唇轻轻摇头,“药酒给我,还有新的绷带。”
易阁从包里摸出来一起丢进她怀里。
昌灵把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撕下了一块新的绷带,沾着药酒仔细擦在一条条‘丘陵’上。
“很疼吗?”
话一问出口昌灵立马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呢。
易阁却说:“不疼,没什么感觉。”
这倒是实话,他已经习惯了。要不是今天被人撞那一下,这点伤还不至于抬不起来胳膊。
易阁绞尽脑汁想换点别的话题,不经意间低头一扫,恰好看见了昌灵滴在衣袖上的眼泪。他一愣,“你怎么又哭了?”
昌灵吸吸鼻子,头也不抬地说:“我才没哭。”
“你鼻子都通红了。”易阁无情地揭穿她。
昌灵:“……我这是冻的。”
好吧,易阁撇撇嘴,随你怎么说。
半晌昌灵给他重新缠好了绷带,声音闷闷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谁能把你打成这样?”
易阁:“……”
昌灵很识时务,“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易阁把自己的袖子撸下来,也没说谢谢,只随意道:“没什么想不想说的,就我妈打的。”
“你妈?”昌灵闻言瞪大了眼睛,“你亲妈?”
“昂。”易阁起身踢了踢石子,“她有精神病。”
昌灵下意识跟着他站起来。
易阁:“怎么,又吓着了?”
“没有,我不害怕。”昌灵回答。
易阁看着她笑了下,继续说:“我妈好的时候会抱着我哭,一犯病就打我。
“我不想责怪她,又忍不住怨她。
“这样反反复复下去,恐怕我也要变成精神病了。
“所以我要逃跑,很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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