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姐妹还在禁宫时,很受先帝喜爱,尤其是她姐姐。虽不是皇后凤仪殿所出,可毕竟是长女,要不然也不会仗着这层身份,抢母后送我的玩意儿。
我给她扇成猪头,脑袋也踩在脚底下,最后让这所谓的姐姐哭喊着道歉了。
后来我和谢灵仙一合计,这死出,还是先帝留给我的麻烦之一。
我都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他别那么花心,这个也宠爱,那个也分点权,就不会给我留这么多乱子了。
但和苑确实对此不知情,我厌恶她,单纯因为孟家极力反对我给谢灵仙封赏。
长极殿中,她丈夫被我一刀削了脑袋,后面连丧事都不能办,若是不是因为她是公主,孟家现在早就从长安城灰溜溜滚回去老家了。她恨极了我,倒也合理。
可是徐昆玉说:“她说想和您聊聊,关于彭城公主的事。”
我这才掀开帘子,看向我这妹妹。
上元夜那些刺客抓住后,我去过诏狱。谢灵仙毒发的事被瞒的死死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被隐瞒的主子马上要被扯出来了,还硬撑着一口气表忠诚。徐昆玉正拿着带刺的烙铁棍上刑,这些自杀未遂还剩下半口气的人倒是硬气,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故意说着话激怒徐昆玉。
我半只脚踏进牢里,正巧一阵痛苦的吼声传来,我挠了挠耳朵,懒洋洋地看过去。
徐昆玉见到是我,一把将脸上的血滴抹去,再冲我抱拳。
刺客见徐昆玉恭敬的样子,张着满口血沫的嘴,哈哈大笑起来,骂徐昆玉是狗腿子,我抱臂反问他:“你呢,又是谁的狗腿子?”
他看着我,阴恻恻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我啧了一声,拦住了转着手腕,想要上去给他一拳的徐昆玉。
这人见到我这太女兴奋的和什么似的,慷慨之词抖出来一包袱,好像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之使者,天降之勇士,代替天神来制裁别人了。
我不禁笑起来,指着那人对徐昆玉道:“你瞅这脑子,也不像是能说出来什么的吧。”
“陛下说的是。”
我看了看四周:“还有别的活着的吧。”
“有。”
“那就把这个处理了吧。”
刺客沉浸在自我狂欢中的得意神情如同从檐上摔碎的瓦片,顷刻间都没了。
他们居然会觉得我在意。
这难道不好笑吗?
明明他在我眼里连人都不算。
只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这些豪族宗室养出来的玩意,有时未免天真的厉害,反正这个不愿意说,总有别的人愿意说。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正义之士,只不过是想死没死成的弃子。
居然还说,要为北凉的百姓云云。
啊?杀我是为了百姓?
如今的百姓知道天下要换主子,恰巧这个主子是个女人。
又不会扰乱春种秋忙,大家各安其事,谁会在乎这些贵族之间争斗时流了多少血。
顶多感叹一声世事无常,要么议论我心性残忍。
——仅此而已。
就像我这那个姐姐。
即便是深宫里养出来的公主,看到我马上要登上那宝座后,也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但是,给谢灵仙下毒这件事,我确实始料未及。
转念一想,知道谢灵仙是我的软肋这点,也确实只有久居内宫的人才能想出来,这些官员也是真够自以为是的,觉得找到了一个制衡我的存在。
殊不知这女人是个疯的,敢借女眷之手下毒下进宫里。
正好给了我一个肃清朝堂的借口。
一个,非常完美的借口。
这史书中有多少阴谋和杀伐,是假借他名呢,想必是数不胜数。
只是谢灵仙不愿脏了我自己的手而已。
但在某一瞬间,我也欣赏她身为女子的野心。
已经覆亡的南朝曾有夫妻同谋天下。
起初她们恩爱似比翼之鸟,但是登基后没有几年光景那皇帝便另有新欢,还利用女人之间的逐名逐利将皇后手中的权势收回,在无休无止的争斗中这位开国皇后发动政变,企图登基称帝,但自然以失败告终,南朝也不过三代便亡了国,南方重新陷入混乱。
世人惧怕女人称帝。
这是个未曾有过也曾失败的先河,可但凡能够得着这位子的女人,又有谁能不生出与之相配的野心和手腕。
可是这人实在不算是什么好对手,因为她可太容易看穿了。
我想起,幼时她要抢我的玩具时,振振有词道:“为什么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有的,为什么我不能有呢?”
一种带着自负和无知的童贞。
这次,企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先帝长女是怎么想的呢,必然是,她是公主,我也是,凭什么因为她是皇后所出,皇帝宝座就必须属于她吗?
我那时候还没她长得高,就指着她的鼻子,用比她更大的声音说出来——因为,你不配。
萧氏奉行强者恒强。治理天下和驯服野兽没有区别,枕侧有野兽酣眠,必须时时警醒自己。
不可懈怠,不可轻视,不可软弱。
任何要抢手中之物的人,必须狠狠予以反击。
从来没有退让一说。
我的反驳不仅没让先帝指责我,反而对我的个性大加赞赏,自己的东西都受不好,又怎么去守好天下。
和苑穿着素衣,头上连根簪子都没,神情固执,虽然不能服丧,她这如丧考妣的样子谁看了都知道是死了丈夫。
看到金辇中我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她面上才有了几分色彩,像是要扑过来似的,往前迈了两步,被披甲执戈的麒麟卫拦了下来。
虽然我并不是很需要从她嘴里挖出来东西,我只是好奇这对姐妹肚子里装的什么心。本来觉得是那些弟弟不安分,结果真正跳出来的却是这个被我暴揍过的姐姐。
我掀了掀眼皮,对徐昆玉道:“进了宫再说吧,孤懒得在宫道上和她扯。”
徐昆玉领命后,我将帘子放下。
谢灵仙道:“陛下,您似乎并不生气。”
“你是指她违抗我的命令,从公主府出来,还是指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吃了熊心豹子胆逃命去了西戎?”
我半靠在她身上,鼻端是祭祀过后的冷檀香味,车辇内光影晃动,身体不由自主变得慵懒,实在正襟危坐不起来。
谢灵仙问我:“为何那时她忽然歇了气,不和陛下处处比较了。”
我摸摸鼻子,回道:“因为在懵懂年纪我就发现自己不喜欢男人,跑去和先帝说,长大后要去娶个女子回来,结果阖宫上下都知道了这事,这个女人那时正是当嫁的时候,原本想和我比谁嫁得好呢。”
谢灵仙有些诧异:“竟是如此。”
“不过从小到大我也懒得搭理她。”
进了无极门,还是一望无际的宫道。
我歪头看着谢灵仙,她的眼神落在远方,悠远又缥缈,眼睛下方还有翘起的鼻尖,连带着薄唇,都时明时暗,实在是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官服依旧是一品女官应该穿的衣服,湖蓝的纱衣罩在玄色长袍上,墨绿的孔雀石点缀的带子挂在腰上,衣摆上绣有振翅而飞的玄鸟。
说来,她这身衣服还是我给画的。
画完后我把宣纸卷起来,十分得意地让云女送去尚服局,照着我的画给谢灵仙做一身衣服。
结果过了一个时辰,尚宫来了太极殿和我禀告,说看不懂。
我欲言又止,尚宫的头都快埋进玉砖里头了,我压了压心里的不耐烦,亲自和她说了一遍,尚宫几乎全程合不拢嘴,走的时候也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真这么骇人吗?真是离谱。
我拉着谢灵仙的手,下意识去转她拇指上带着的玉戒指,谢灵仙瞥了我一眼,想把手抽出来,我便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笑着说:“又无人看到,躲什么,搞得我像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灵仙冷淡地说了句:“您才上过坟。”
我理直气壮回道:“不耽误。”
谢灵仙扭头看着蹭在她肩膀上的我,哼笑了一声,鼻息洒在了我的额头上,让人心痒痒的很,她佯装吃痛地说了句:“陛下,您的头冠太重了,压的臣肩膀痛。”
我这才坐直身子。
谢灵仙直接让车辇停了下来,转身要下去了,我想开口挽留,她却说听到了小殿下的声音。哪来的声音,我怎么没听到,紧接着就传来一声稚气的童音,问过我安好后,才不停喊谢大人。
一口一个谢大人,我也能喊。
我理理衣襟,也跟着谢灵仙下了车辇。
登基后,我给谢琳琅抬为正妃。
继而顺理成章把兄长这两个孩子封了公主,长女萧慈封为玉章公主,次女萧淳封为宝真公主。
其实我有意将萧慈立为皇太女。
萧慈今年五岁,长得既不像兄长,又不像谢琳琅,这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越看越觉得和萧望舒的画像有几分相似,故而我颇为偏爱这个孩子。
但谢灵仙总是提醒我要一视同仁。
可是萧淳那兔崽子才两岁,除了吃和睡,就是抢着要谢灵仙抱,我一视同仁?她那脑瓜能理解吗。
不过是谢灵仙嘱咐我的,我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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