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西出玉门后,天地仿佛改换一般。

大军驻扎在尹州西南之前,昭阳就带着先锋部队去刺探,而我带着主力军驻扎,停留之处位于离城镇不远的隐蔽之处。

从此处策马往南十里,隐约可见大漠连绵,若是继续前行,就可看到山脉之下的草原与河流。

我也曾到过漠北,那里是广阔的草原,还有仿佛绵延到天边的银练,无边无际,只有在摇曳的青草中看见羊羔和马匹,才会恍然自己身处人间。

同样是沙漠和草原,还有长河边的村庄,西塞却大有不同,辽阔而寂寞,无端生出悲凉之意。

长安以西的高门贵族百年来以朝歌李氏为首,在军营中的数日除了和军师们琢磨地图,就是在接洽李家的人。

李氏的家主上了年纪,比李素大个十来岁,不过他辈分比李素小一些,还得喊他一声堂叔,他被几个孩子搀扶着,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了军营见我,我这一看可还得了,连忙呼唤一声老将军,就把他迎了进来。

这也是三朝元老。

但比朝中那些耀武扬威的老骨头低调太多,早早就离开朝廷回了宗族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临着两国边界的尹州度过。

他伏低着身体,却抬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老泪纵横起来,夸我有先王之姿帝祖之态,我心中动容,问他近年来身体可好,他忙不迭点头,絮絮叨叨说这话就要去寻要地西洲乃至西戎腹地的地图。

他道:“西戎有各个部族,其中不乏归顺我朝者,但大部分仍然是在讲和后数年便因土地和人口问题反水,部族之间征战,势必会拖累边境的百姓,长此以往就生了战事。”

太祖皇后就是带兵打败西戎,使其订立条约与我朝和平共处的人,从此国与国之间边界分明,不能互相攻伐,可是无法同化,又不能使其臣服,反水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既然我下定了决心,离开长安,来到了这里,那势必要将此局势彻底改变,讲和作为收尾,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仁慈的前提是胜利。

没有胜算前的仁慈就是懦弱。

李老先生确实身子骨硬朗,在军营了住了好几日,我倒没什么,最怕的应该是主将李松云。

这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见到这个大伯就犯怵,原本手还轻放在剑柄上,老远在我的营帐看到自家老家主的身影,猛地抓住剑柄,就差没小跑着离开了。

我们在沙丘上闲谈时,他提到了李松云,“幼时我管教他格外严厉,到了现在也怕我怕得很,看来我那时候下手确实重了些。”

这话说的我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瞧他皮实的样子,老先生多来两棍子也受得住。”我故作正经。

他捋了捋长胡子,也点点头,“陛下说的是,他小时候可真是太皮了,他和别人打架,气不过,半夜把人家晒的腊肉扯下来扔到那小孩床底下,让他被好一顿揍。”

我憋着笑,想起他平日里严肃的样子,又道:“没想到李将军竟是如此。”

“是啊是啊,幸好他领起兵来靠谱多了。”

……

又走了几步,远远看到两个人影。

一前一后,背对着落日和泛黄的云彩缓缓而来。

我们站定在沙丘上,过了约莫半盏茶事件,看清了来人是一男一女,没一会儿有只挂着铃铛的骆驼从丘下跃上来,小跑着跟上了男子。

女人蹦蹦跳跳的,她裹着一身红纱,是西戎当地的衣服。

纱裙上的缀着金片子的流苏和小铃铛叮当作响,发出的清脆声音比后面悠远的驼铃声要活泼很多,离得近了些,她扯下面纱,兴奋地冲我挥手。

是萧文珠无疑。

跟在她后面的青年也穿着异族服饰,五官也更为深邃,眼眸是如同火炬般的琥珀色,黑发带着些卷曲,不似北凉境内百姓长相。

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口,但我稍微细看,就发现她们应该是互相给了对方几个招式,但都没有下死手,伤口不在致命处。

他冲我和李老先生行的军礼,用的是流利的官话。

原来这少年是骆氏子弟,骆钧。

昆仑脚下的骆氏是西戎一支贵族演变而来,两百年前就归顺了中原王朝,渐渐昆仑以东也逐渐和中原融合,骆氏和李氏也多有姻亲关系,这样算来,也是老先生的小辈了。

虽然长相大多异域,但风俗和耕种等观念已经和西戎部族大相径庭,不仅如此,他们也是北凉约束西戎的重要一环。

我道:“昭阳,你不是去刺探情报了吗,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昭阳挠挠头,说:“我确实去打探军情了,这不是劫到了逆贼的家人吗,我顺手借用了他们的商队,顶替了身份,进了西戎境内。”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这胆子可真大啊,萧文珠。”我提溜着她的衣袖,她顺势抬起手,还傻不愣登原地转了一圈,“这么多天,受的这点伤,还是他给你打的,真是出息了。”

昭阳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

骆钧低头道歉:“是卑职没认出是长公主,才把她打伤的。”

昭阳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我也把他揍了,这事算我们两平。”

这两人三言两句,把来龙去脉给我顺清楚。昭阳混进商队后,进了西洲境内,和原本接应逆贼妻儿的人见了面,就在王庭暂住等候接见的时候,遇见了骆钧扮成的混血奴仆。

两人察觉出对方身份不对劲,都想用言语探探彼此的身份,结果谈判失败,扭打了起来。

过了几招,发现自己的路数和对方的有些相似,这才住了手。

说清身份后,他们就联手里应外合,直接把情报偷了回来,中间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叛国的女人发现端倪后,派人去追,她们换了身衣服伪装成一个贵族的妾室,一路往东逃窜,和她的娘子军汇合,全身而退。

昭阳说:“幸亏那个小妾父母是漠北的,要不然我还真要费些力气。”

萧氏从立国就是宣称自己是继承了北齐中原正统,只是代代有和漠北联姻的习惯,无法继承皇位的贵族改姓为魏,入的是北齐皇室遗脉族谱,从而保证自己这汉人正统的说法为真,所以北凉只有少数贵族会学习漠北的文字。

恰好,昭阳和我都学过。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派上了用场。

昭阳抱拳,笑盈盈的说要讨赏,我应了她。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子哼着从西洲学来的调子,背着手就往营帐那边走,仿佛是跃动的曦光,骆钧牵着骆驼,望着昭阳的身影失了神。

她忽然停下来,回身冲骆钧说:“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陛下和老将军在谈事吗?”

骆钧向我们行了礼,牵着骆驼追上昭阳,生怕她走的再快点摸不到人影了似的。

入夜,我点着灯,看作战路线。

昭阳带回来的东西有价值的很,能让我们在首战上取得先机。

而这第一次正式的战场必须是得我亲自去打,也务必要打胜,把军中的士气拔高到另一个层面,剩下的事就好说了。

帐外忽然有吵闹声,守帐子的将士进来,禀明我:“是昭阳和大将军在争吵。”

“这矛盾因何而起?”

我的话音刚落,两个人就拌着嘴来到主帐前求见——合着是找我来主持公道来了。

我往后靠去,让他们进帐再说。

昭阳先大声道:“你说皇帝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要为陛下而臣服,怎的若我是个女人你就不服了,实在是滑稽的可笑!”

李松云露出牙疼的神情,连忙说:“末将可没说陛下的不好。”

昭阳叉着腰,气势唬人,“那你怎么老对女子有这样那样的意见,一帮臭男人怎么光长腱子肉,不长脑子,从前把男子比作太阳,女子比作月亮,这一天十二个时辰,日月各占一半,谁又是谁的附庸,向来是君臣父子,怎么就不能君臣母子,我们女人当然也可以端坐内宅,相夫教子,那为何就不能许男人去那深宅老院里,把大好光阴用在孩子身上。”

“你嘴皮子利索,末将说不过公主。”李松云对上我审视的目光,顿时泄了气,根本和昭阳吵不起来。

我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案。

营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站定在原处,等着我发话。

我问:“先把原由说清楚。”

这下倒是李松云把话接了过去:“末将手底下有几个混小子,见昭阳公主貌美,便上前与公主搭话,公主便和他们说要纳回家一个贤良淑德的貌美夫君,洗衣做饭操持内务,一时在军中起了许多流言蜚语,末将训诫他们时用词不当,惹了公主不快。”

贤良淑德?

貌美夫君?

还真是她萧文珠能说出来的话。

几百年来,女子参与到这样的大型战役中已是少有,军中有这样那样的偏见再正常不过。

我对昭阳说:“既然你不服,那就用拳头去让他们服气。”

昭阳撇撇嘴:“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要骂这糟老头子,不骂我就是不痛快。”

她还重复了两遍。

李松云这时冷静了下来,也有些懊恼,“我一介大丈夫,就不该和您这个长公主置气。”

昭阳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一声,说:“陛下,您且看看他这样子,怎么不叫人气。”

“行了行了,你们,大战在即,主将副将吵起来了,像什么样子。”我这才不耐烦起来,让他们各自去领罚,“还有给萧文珠搭话的那几个,关起来好好反省,孤在的时候别让他们碍眼。”

他们领命,离开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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