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月的丝绸生意在洛阳城中可是难做。
天刚蒙蒙亮，沿街的布料铺子就开门洒扫了。
伙计们里外忙活，张家老板站在路边，拉上李家老板抱怨：“也不知道这吴家的抛售什么时候结束，人家价低赶着走，我们要挣钱的呀。他们走干净，我们就能安生了。”
张家老板捻起几颗瓜子，“你想得忒简单。”
“怎么说？”
张家老板是洛阳的开店老人了，颇有些过来人的风范说道：“吴家是逍遥会的桩，现在人家跑了，逍遥会不得派个新的来？”他狠狠地把瓜子壳一扔，“新来的怎么扎根呢？你等着看吧。”
彼时，马车驶过青石板砖，车上的‘吴家人’眼角微跳，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走到转弯处，吴染才和元濯对视一眼，又看看小姨。
“看我干嘛？”吴景岚抱臂，“我又不是吴家的。”瞧吴染一副‘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真叫人来气。她噎吴染，“你也别看元濯，她更不是。”
吴染果真一瞬间炸毛又哑火：“我又没说什么。”
元濯笑笑，“我算的，毕竟有二十年的约。我跟着吴染。”
吴染便耀武扬威地冲吴景岚瞪眼挑眉，丝毫不见平日的可靠样子。吴景岚叹一声：“元濯，你这样被染儿吃死，以后要栽大跟头的。”
元濯答：“那我多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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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元姐姐！”马车一停稳，吴韧竹便跑出来迎接；她的手已然扶了吴染下车，忽地记起来应该挽着母亲，忙回头去看母亲——这一来一回，抻着了脖子。“啊嘶……”
“做什么事情都要慢些”，吴染落了地，“你别动了，我们自己进家门去。”说罢，吴染把胳膊伸出，元濯便轻轻撑着下来。
元濯虚空比比小姑娘的个子，“长高了许多。”
小姑娘二八年华，正是抽条的时候。吴染也笑着道：“是，还长漂亮了许多。”她戳戳妹妹的脸颊，“脸圆了一些，好看。”
“只是一激动还是毛毛躁躁的。”吴蒛倚靠在大门处，“进来，在外面说话像什么样子。”
“哎！”吴染兴高采烈地应。
那边吴韧竹叽叽咕咕缠着元濯问这一路的见闻，这边吴蒛问吴染：“你小姨有地方住吗？”
“停云楼在洛阳有开几家客栈，她有地方的。”
吴蒛慢慢地点点头，“是，她很有办法，总有地方去，还能做出大事业来。”
“丐帮居然如此有趣！”小姑娘一时惊奇，没控制好音量，“哈哈，娘，姐姐，你们聊，我不说话了。”
元濯转过头去看，觉出吴蒛兴致很是低落，她快速地皱一下眉，提议道：“我们用早膳吧。”
吴蒛也从怅惘的心绪中抽离，和蔼道：“好，你们这一路奔波肯定也累了。吃完就去房里眯一会儿。”家仆往饭桌布菜，吴蒛引着几人落座，“准备了牛肉粥、酱肉包、水晶糕和凉拌三丝，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吴染勾住母亲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没有啦。娘做事情总是最到位的。”
吴蒛刮吴染的鼻梁，“妮子哄我呢。”
“哪有？”吴染坐回了位置，把筷子夹在指间，朝桌上的食物下通牒：“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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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洛阳城，可是乱了。”吴景岚把玩着颗箭簇，“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是几大世家勉力支撑。”
吴染皱眉，“逍遥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吴景岚给了吴染一个‘你不是我外甥女我就骂你蠢了’的眼神，细细解释道：“是尹国。这次本来只是个附属国的叛乱，朝廷派兵镇压就好，翻不起什么风浪。”她嗤笑一声，“可巧赶上了皇家夺储君的事。”
“那吴家去南阳，安全吗？”
吴景岚挑眉，“当然，我选的地方。而且哪怕洛阳乱了，也不是因为外敌，是内患。”她戏谑地瞟一眼在夜中潜行的守夜人，“这些‘大人’会为延朝能延续下去卖命的。”
吴染沉吟片刻，“小姨，你好像很讨厌这些为朝廷做事情的人？”
“……”吴景岚顿了好一会儿，开口道：“确切地说，我讨厌所有只执行命令，却不问是为什么的人。”她眼中似乎有痛色闪过，“你心眼通透，我不担心你；可千万，别让元濯走了这条错路。”时而嬉笑时而端庄的停云楼楼主，此时脸上只有肃然，“做错一件事，足够悔终身。切记！”
吴染答：“好，我记下了。”她方才本是想旁敲侧击小姨和母亲许多年都不来往的原因，听了这番话后断然放弃了：想来小姨是曾因为吴家，帮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罢。她运起轻功，“那我回去了，明早辰时吴家的马车队便出发去南阳。”
吴景岚的眼睛没有聚焦，模糊地看着吴染起起落落，几下就消失不见。良久，她低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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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
吴家的车队驶出了洛阳。吴韧竹枕着吴蒛大腿睡着，元濯好脾性地和吴染翻花绳。
在若干次轮回后，吴蒛叫停：“染儿，你玩不腻我要看腻了。你找个别的乐子去，下马车追着跑也行。”她有些赞叹，“元濯，就你还陪她玩。我之前诓小竹和染儿”，吴蒛压低声音，“这是磨炼心性的，她也没坚持过半个时辰。”
元濯低头看一眼花绳，“我还好，没觉得无聊。”
“娘，人家这是真的沉稳，你少见多怪咯。”吴染低头翻了一下，绳子就撑到了她手上，“元濯，该你了。”
远处“嘚嘚嘚”跑来一匹马，上乘着个披着轻甲的人。吴韧竹迷糊地掀开帘子看，只看到那人头盔上的红缨；那端吴染已经站到了车夫旁，拱手道：“严大人。”
严守玉在距车一丈的地方勒住了马，笑道：“吴大小姐。听说吴家也是这时候走，我就想着可能会遇上，没想到还真碰见了。”她又朝掀开帘子的车内打了招呼，“吴家主，吴二小姐。姚姑娘在后面的车里吗？”
“姚辅姑娘先送了一部分的家当去南阳。”元濯也出了车厢，她往侧后方望，“这是小郡主出城了？”
“是。”严守玉自豪地叹，“小郡主领兵，为大延平定尹国去了。”
吴染点点头，“恭喜了。”
严守玉有些诧异地看了吴染一眼，很快便笑开，“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马车继续行进。吴韧竹问吴染，“为何要恭喜？”
吴蒛半眯着眼，“这趟前线之行，会给小郡主夺储增加许多胜算。”
“哦。”吴韧竹不甚关心，听了也就听了。她拿起放在一边做完了标记的账簿，“娘，你看看有无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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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楼仍是一片熙熙攘攘。
祝桂容端着新学的桂花糕招呼着：“停云楼的大家快来尝尝啊。”她塞给了直愣愣杵在一边的姚辅，“喏，你也有。”
那边姚辅保持着脖子不动，侧着身接过了一小碟，嗫嚅着说了谢谢。
“几个月不见，她怎么成了这样？”吴染从二楼的窗子边坐回桌旁，啧啧称奇。
吴景岚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吹着浮沫，“别问我。我三天前回来，姚辅已经是这个德行了。”
元濯打趣道：“姚辅姑娘估计是被祝姑娘迷了眼。个中情由，还要问副楼主。”
说着段柯便推开了门，“楼主……”她看到桌前坐的另外两人，笑道：“这可是真真切切的热闹了。”
吴染冲着段柯颔首，“段姐姐，姚辅和祝姐姐是？”
段柯闻言轻咳一声，“目前还没有什么，但约摸是总要有点什么的。”她眨眨眼，“染小姐是要我推一把还是拉回来呢？”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吴染答了段柯的话，低头若有所思。
“好。”段柯说起她要禀报的事：“赵琴来了。似乎是为了那诡异的阵法。”
吴景岚挑眉，“哦？她要与停云楼做生意的话，和你聊就好了。”她扶额，“她是不是收到了元濯和吴染在这儿的消息？”
段柯尴尬地笑，“这阶段忙，我没怎么注意消息外泄……”她接下来的话，换成了传音入密。
“无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吴染起身，“赵家主和初弦长得很像，十分亲切。见见也好。”
元濯忍不住提了别的，“赵姑娘现下如何？”
“我先前问过。”段柯答：“已能正常跑动了，功夫也回来了三成。”
吴染莫名其妙不痛快，扎元濯道：“赵初弦要是有什么不妙，赵琴还能平心静气地等着和我们见面？”
“咳咳。”吴景岚提醒吴染，“说话不要这么刺人。”
元濯抿唇，“无妨。”
吴景岚跟着段柯朝赵琴所在的包房走，余光看到元濯凑在吴染身边说着什么，似乎是赔了个不是？吴染扭捏起来，推了元濯一把，又笑了。
唉。岚楼主在心里叹气，现下所有在停云楼的人中，就一个吴染叫她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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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琴坐在桌前，开门见山道：“这阵法不能留。严真善凭着它闯出了些邪名，他也不能留。”
吴景岚坐在窗棂上，“赵琴，你好没道理。赵家修炼的是那阵法克制的内功，所以你来停云楼挑人无可厚非。”她揪下一处半脱落的木片，一翻手，木片便发出了铁器破风的声音直直朝着赵琴飞去，“可你打我外甥女和表外甥女的主意作甚？”
赵琴端起她面前的茶盏，往内注力——瓷做的东西骤然似铜墙铁壁般，和飞来的木片“叮铃”一撞，木片便弹入了另一个茶盏中。赵琴瞧着那茶盏后的座椅空空荡荡，装作恍然大悟：“啊呀，这不是岚楼主的茶吗？这下喝不了了。”
“嘶——”隔岸观火的吴染忙低头喝茶，好像只要她不作反应便是没看到；元濯瞪圆了眼睛，在赵琴和吴景岚间看来看去。吴染轻推她，“嘘，喝茶。”
吴景岚已经气势汹汹地站到赵琴身前，一拍桌，“怎么喝不了？我停云楼的东西都是好的。”说罢，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啊？
吴景岚是生了这个气？
刚刚骤雨雷霆般的吴景岚现下笑容满面，“吓到你们了吧？”
赵琴摇摇头，“幼稚，她偏要演这一出。”
吴景岚嘿嘿一笑，在桌前坐下，“我想着，你们两个总归不是安分的。要出去闯荡，不如我先带你们一段。”她指指赵琴，“她提出的报酬，听起来还不错。交给你们自己定啦。”
吴景岚把木片挑到桌上，急急地出了门，“阿容，快帮我换个茶盏！”
“赵家曾得一功法，以笛子为武器可力破千军。”赵琴低眉，“可惜初弦不愿学笛子，就只有我学成了。”她看向元濯腰间的玄铁剑，“这可和你之前的那把差远了。而你的笛子——虽是隔着褡裢，我仍能感觉到它是个宝物。”
元濯的手抚着玉笛，“是。”若能用它做武器……元濯以为自己淡漠，可骨子里是半个武痴。
“杀了吴真善后，赵前辈给元濯功法？”吴染发问。
赵琴本想说彻底毁了那诡异阵法，可转念一想，哪有如此容易？于是她点点头，“可以。”她又看向吴染，“你的报酬……”
“我也不缺什么。”吴染骄傲地扬头，“我们要去哪儿？”
赵琴肃然道：“邵湖。严真善的老家，一月前，他在那里大办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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