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没有走正门离开,而是又一次翻窗跃了出去。
等他刚将窗户关好,一转头,就看见了悠哉斜靠在离窗不远处喂雪的玄衣男子。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赶紧去捂住白布遮挡的嘴,以免自己被吓得叫出声而惊动屋里的主子。
两人无言对视一眼后,牧清便由着玄衣男子领头,光明正大的去了在主屋最东边,此时正冒着炊烟的厨房。
这并非是身为暗卫的牧清胆大包天、不怕暴露,只是这偌大的一个皇子府,却如那零星栽着的几株红梅一样。
一眼望去,除了踩雪行走的两人外,再无一点人影踪迹。
堂堂景国五皇子府,除了一明一暗的侍卫外,竟连个下人都没有。
迎着风雪一路进到厨房后,两人将身上沾染的雪片抖落。
牧清转身关好房门再次回过身来,一把扯下遮挡头的白布,与刚才在楚茫那说话的青涩声音极为匹配的少年俊容展露出来。
言思鹤进到厨房后就直接将少年晾在了一边,转而走到灶台处,十指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握上了锅盖把手,提起了正在因白雾蒸腾而跳动的锅盖。
看着锅中已然快要熬好的粥,他将锅盖放至一旁台上,手伸进暗襟里,不疾不徐的拿出了一小包油纸包着的东西。
少年主动凑上前去瞧,言思鹤打开的纸包里是一些粉末状的物体,只见他再次将手伸至铁锅上方,把准力道后将纸里面的粉末抖落一部分进了粥里。
牧清一眼就认出了言思鹤手上的粉末,但还是一脸不解的开口询问,“统领,上头不是说了以后不用给五殿下吃这个药了吗?”
言思鹤抖完粉末后拿起洗净的长柄瓷勺伸入锅中,直至将粉末搅拌得彻底融入粥后,他才咬文嚼字道,“上头说的是我们五殿下回浮玉京后才能停止用药。”
牧清听了还是不解,“可我们现在不就在皇城了吗?”
言思鹤瞥了少年一眼,“我们这次回京的目地,不过是皇帝一纸诏书上的金陵阁寿宴,待寿宴一过,去留还未可知。”
话未完,他颇有些无奈的继续道,“况且,他们不知道这药若想停用,就只能靠循序渐减的办法。”
“如若不然的话,主屋里那位十年都没能养好的腿一下子突然好了,只怕会彻底怀疑我了。”
少年虽看见他倒入粉末的剂量相较比之前还多了些,但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完事后,言思鹤又拿起火钳蹲下身去,拨动起灶里快烧完的柴火,为这道粥做最后一道工序。
他手上动作不停,问道,“说说吧,你们又聊了什么?”
牧清虽是楚茫的暗卫,却也是他言思鹤的下属。这些年来楚茫在暗中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而楚茫却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言思鹤没有明确说明牧清和谁聊天,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也没聊什么。”
虽是这样说,但牧清抬手刮了刮在冷风中冻红的鼻尖后,便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他是如何潜入宫中拿到纸块,楚茫再如何交代他的。
言思鹤将少年的滔滔不绝安静听完,发觉少年此时也跟着蹲了下来。
“不过……”
牧清用手肘顶了顶身旁人的臂膀,稚嫩未消的脸露出了八卦的表情,但还是先告状道,“统领,殿下骂你是‘登徒子’唉!”
“你这是都做了什么啊?让殿下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放过调查你。”
灶口里的火焰窜动,时不时发出木柴燃烧时“噼啪”的声响。
从里照出来的火光忽明忽暗,打在玄衣男子脸上后,直叫人看不清他此时作何神情。
言思鹤回忆起刚才楚茫由着他安排的乖顺模样。
这人无权无势、双腿还废了这么些年,其间的衣食住行全靠的是他来打理,虽说这其中他也有因美色偷偷占些小便宜,但这人非但不心存感激、对他信任有加,还背地里调查他、骂他。
还真是一个……
思及此,言思鹤抬眼看了看上方的锅,眼里幽黑深邃,一种想法冒了出来。
不过略一思索后还是暗暗摇了摇头,在心里把这个小白眼狼骂了回去后,他这才打消了起身再往锅里加药的想法。
他们的这位五皇子殿下,果真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和。
言思鹤手里拨动的火钳停了下来,褐色双瞳中映出了灶口里逐渐熄灭的残光。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灶口里飘出来的燃木余灰,拿起台上的青瓷白碗,缓缓打开锅盖后盛出白软的细粥来。
看着自己这已有多年的做饭手艺,他唇角轻勾,从鼻翼深处哼笑出声。
遂又不正经的伤怀起来,“我一个侍卫,除了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把他供着养着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可怜我一个跟了他十年的忠心侍卫,如今竟落得惨遭怀疑的下场,真是叫人难言尔尔。”
“……”
牧清听完,眉骨抽搐,僵硬的抬头,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的好好打量了一遍他的统领,最后少年的面容上露出了一脸“谁信你谁是狗好吧!”的表情。
言思鹤自知自己演技夸张、好不要脸,在无视了下属的表情后,轻咳一声转换回了正常态度。
把盛好的粥放上托盘,听着外面风雪撞得木门嘎吱作响,言思鹤褐色眼眸盯着散发雾气的白粥出神,手下意识的就搭上下巴摩挲着。
过了一会儿,他回神斟酌道,“不过,我的身世若一直是个谜也不见得是个好事,还得想个办法圆一下。”
少年听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想到什么,问,“那你想好用什么身份了吗?”
言思鹤边去找了个大瓷碗边答道,“嗯。”
“十年前我和殿下说我是从东边逃难来的难民,亲娘死后又被亲爹抛弃,他那时对我感同身受才答应带我一起去中州。”
回忆起十年前的事,他竟一时有些感慨。
当年他十二岁出头,却在暗卫营训练了已有五年之久,后来得上头指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潜伏在五皇子楚茫身边。
随即他便得知了楚茫母妃逝世不久,又被皇帝独自一人送往中州时,他当机立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苦守车道几天几夜,最后只为等那人一来就扑上去演一出好戏。
“只是后来……”
言思鹤将大瓷碗盖在了粥碗上,此时的粥碗一整个被盖得严严实实,就算外面的风雪再大也毁不掉这粥丝毫。
他这才心下满意,继续道,“后来嘛,殿下长大了,学会了怎么看人、怎么用人,虽面上不显,但心里早开始怀疑我当初接近他的目的了。”
“所以。”话一顿,言思鹤端起托盘,朝木门走去。
“这个身世能不能圆出来,就看牧下属你怎么编排我了。”
他用手肘顶开门后,回头朝还一脸没反应过来的少年露出了一个“相信你可以”的眼神。
“走了。”
语毕,玄衣男子一脚踏入风雪而去。
次日。
内侍监高淳突然拜访,意召五皇子楚茫入宫。
待行至皇宫后,言思鹤被命守在宫门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
——
连日的大雪让兴盛繁茂的浮玉京也失去了昔日色彩,如今倒成了文人墨客笔下的净白仙境。
竖日后。
雪终停,日照暖。
金陵阁外,来人沸沸扬扬,一众朝官携家眷厚礼前来。
五十五岁的皇帝坐于高阁,已有明显岁月皱痕的面容上正笑得开怀,看似与下面的臣子们举酒言欢,一双沧桑凤眸却是频频扫过大开的阁门,像在寻找什么。
金陵阁位皇宫外以西,是浮玉京乃至整个景国最大最繁华的阁楼。
今皇帝设宴于此,除了朝中官员家眷外,浮玉京的百姓们也享有赴宴资格。
这也导致了先到的人早已酒过三巡,但站立阁门的小厮却还在时不时的报着来往客人尊名。
就在皇帝凤眸微醺,笑容明显僵硬之时,小厮的一道洪亮高喊让他快速向阁门望去。
“五皇子殿下、到!”
此声一出,阁中官员皆默契的静了下来,齐齐向阁门看去。
一道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首先传入阁中,接着众人就看见了一位高冠墨发的玄衣侍卫,正不疾不徐的推着木制的滚轮坐椅进入阁中,而椅上坐着的,正是高阁上不停看向阁门要找的人。
楚茫今日身着蔚蓝色边茸锦衣,身披狐裘毛肩,怀揣暖手小炉,坐在椅上笑得一脸温和。
阁中官龄较久的官员一看见来人,呼吸都不免一滞。
像!简直太像了!
若论皇帝当今皇子中,有谁最有皇帝年轻时一样的俊容,那就非这位十年都不曾回过京来的五皇子莫属,特别是那一双剪水凤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论面容上看,倒还是能看出明显差异。毕竟年轻时候的皇帝是肃厉威严的,而今的五皇子是温和雅逸的。
直到所有人近观远望的看着主仆二人一路行至高位上的皇帝下方时,这才开始了小声议论。
毕竟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手,小道消息不知道有多灵通。五皇子还在中州时,他们便听说了皇帝有意借这次金陵阁寿宴将其召回,如今竟是得到了证实。
“前些日便听说,皇帝明面上下的是寿宴诏书,可暗地里在寿宴诏书后还加了道急回诏,如今看来,这消息巴准是没跑了。”
一身紫袍的从三品大臣拉上自己的党友便开始透露起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
他的党友听及,也是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不过,如今朝中大部分都是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这时召五皇子回京,难不成陛下他老人家是想……”
是想什么还没有说完,他就被紫袍大臣扯了扯袖袍,再用眼神指了指高阁上已有醉意的皇帝示意他禁声。
待木椅停在离皇帝适当的距离后,楚茫便将暖手小炉向后递了过去。
言思鹤伸手接过,就见木椅上的人将整个上半身弯了下去,尽可能的去贴及大腿。
“五皇子楚茫,拜陛下寿安。”
一礼过后,他再次弯身,只是这次没有再起来,“儿臣身患残疾,故不能下地行礼,还望陛下体谅。”
高阁上的皇帝听罢,凤眸轻垂,默了几息后才用无甚起伏的语调道,“无妨,你待去落座罢。”
只是还未等言思鹤将楚茫推至空座上,皇帝就有些摇晃的起了身。
一旁的内侍监高淳看到,将佛尘夹在臂弯中,赶忙上前去扶,却不料又被皇帝摇晃着推开。
“诸位爱卿们慢慢过宴罢!”
“朕今日已乏,这就回宫去!”
皇帝甩了甩明黄云锦袖袍,高声说完后便依了高淳再次上前来扶的手,然后转身向后方阁梯走去。
阁中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得皇帝已然消失在了高阁上。
这下所有人都不免一时沉默,将目光投向了可能是造成这一突发事件的人。
楚茫低眸,手指轻点着再次回到怀中的暖手小炉。
感受到四面八方递来的目光,他面上温和不变,心里却在想,既然正主已经离场,那他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
椅上的人微扬头,欲要唤身后的贴身侍卫离宴之际,却不料话还未出口,就被一个十年都未曾听过的声音叫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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