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砺高举玄圭,神光映照着他坚毅如石刻的脸庞,“我们手中所持,乃是圣王信物!它不是能凭空变出粮食、劈开大山的法宝!但它代表着从颛顼圣王到舜的庄严承诺——根治水患,还我河山!它告诉我们,帝都没有忘记我们!”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这黄河之水,不仅关乎冀州存亡,更关乎天下苍生!我们要开辟的,不仅是一条水道,更是万世太平之路!今日我等每一凿、每一铲,流下的每一滴汗,甚至每一滴血,都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受这水患之苦!为了我们的父母能安享晚年,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健康成长!”
“说得对!”“为了娃儿们!”“干了!”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先前那质疑的麻脸汉子也涨红了脸,挥舞着手臂跟着嘶喊起来。
老石匠敦伯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凿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老夫凿了一辈子石头,今日,愿为子孙后代,凿出一条生路!”
青年阿耒也激动地跳起来喊道:“俺这条命就交给司空了!愿跟随司空,死战洪水!”
砺见民心已可用,立刻趁热打铁,宣布分工编队。他将民夫按特长分为凿石之众、运土之众、疏瀹之众、营食之众、浣濯之众等。岳卫锐士则分作巡防之队、工卫之队、应急之队,各司其职又相互策应。
弃带领着心思缜密的岳卫“仓实”和善于辨识植物的“百草”,专司营食事务。他们将神奇的祝余草捣碎制饼,虽口味苦涩,但小小一片便可令人数日不饥。偶尔猎得野猪、山兔,便精心烤制分食,稍作改善。弃总是亲自监督分发,确保公平,尤其照顾老弱妇孺。
伯益驯养的那队苍鹰成了高效的传令兵与运输队。这些猛禽迅捷无比,能及时将弃准备的食饼与少量肉□□准投送至偏远的工段,解决了粮食补给的大难题。
工程迅速展开。砺展现出卓越的组织才能,日夜巡行在各队之间。时而在岩壁上为敦伯等老石匠指点开凿角度,讲解从羌人那里学来的“火烧水激”之法;时而在河岸边指导民夫打桩加固堤岸。
“嘿——呦!嗬嘿!龙门口呦,嘿!万夫开呦,嗬!为子孙呦,嘿!劈山开路呦,嗬!”粗犷有力、节奏鲜明的号子声再次响彻峡谷,与叮当的锤凿声、嘹亮的号令声、奔腾的水流声交织成一曲雄壮而艰苦的劳动交响。人们用石斧、铜钎、木杠、藤绳这些相对原始的工具,对抗着巍巍山峦,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浸透衣背,血泡磨破又再生,但眼中已燃起希望的光芒。
羲青时常静静立于高处,星盘在她纤手中缓缓流转,默默观察记录着山川地势的细微变化与工程进展。她特别留意到砺的一举一动,那个曾经沉默孤毅的少年,如今已能号令千人,统筹大局,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有时,她会指向某处岩壁,清声道:“砺,此处岩层似有异样,星盘显示其下或有水脉相通,开凿需格外谨慎。”砺便会仔细观察,点头称是,立刻调整方案。两人默契渐深。
皋陶则带着那象征律法的北斗刑圭,巡视工地,处理因工具分配、工段划分而产生的细小纠纷,冷峻的面孔与公正的裁决,确保了工程的秩序与效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严的警示。
伯益与巫盼领命后,一路向西北景山行进。伯益凭借与鸟兽与生俱来的天然亲和力,从林间跳跃的松鼠、空中盘旋的飞鸟那里,大致确定了酸与可能出没的核心区域。巫盼则手持那枚蕴含灵性的玄圭碎片,以其巫祝的灵觉,感应着山中异常灵气的流动与汇聚之处。
景山深处,古木参天,雾气氤氲,弥漫着原始而神秘的气息。二人艰难跋涉,终于在一处飞瀑轰鸣、幽潭深碧之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奇异且略带不安的气息。
一阵尖锐却并非完全刺耳的啸声陡然响起,震得周围树叶簌簌落下!只见数道巨大的身影自潭边密林深处、雾气缭绕处接次显现——皆是蛇身蜿蜒、四翼轻舒、目如赤焰的异兽酸与!它们警惕地凝视着两位不速之客,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与那股若有若无、扰人心智的力量,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
伯益示意巫盼保持镇定,自己上前几步,以一种空灵古老、贴近自然韵律的音节,向这群古老的守护者传达善意与来意:“尊敬的森林守护者们,伟大的酸与一族,我们来自遥远的黄河之畔,怀揣敬意而来,绝无冒犯之心。天下正遭水患肆虐,万千生灵饱受其苦,我们欲疏通水道,却遇天险阻隔,需搬动山石巨岩。久闻尊族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乃为拯救万物生灵之大义……”
他的话语尚未完全落下,那群酸与之中已起骚动。大多数酸与赤红的眼中流露出更深的警惕、疑虑甚至是抗拒,它们发出低沉警告的嘶鸣,巨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向后缩退,没入更深的雾气与林影之中,显然对外界、对人类抱有极深的不信任与戒心,不愿沾染丝毫麻烦。
然而,在这普遍退缩的群体中,却有一头酸与的反应与众不同。它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在原地微微歪着头,赤焰般的双眸中闪烁的不是恐惧与排斥,而是强烈得无法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之光。它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四翼轻轻颤动,似乎想更清楚地观察伯益和巫盼,聆听他们的言语。
伯益立刻注意到了这只独特的酸与。他维持着温和坦诚的姿态,目光与它好奇的视线相接,继续以那种古老的音节说道:“我们深知尊族之威能,亦知你们的出现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并非祈求奴役,而是渴望友谊与互助。我们愿以巫祝之法,暂时平息那可能惊扰世人的气息,令您能安心相助,而不必担忧后果……”
巫盼适时上前,举起玉璧,神情肃穆地吟唱起一首古老的请神咒文,并跳起了舒缓而庄严的舞步。其声空灵悠远,似与山林之气共鸣:
“赫赫兮景山,
幽幽兮深潭。
云渺渺以承翼,
风飒飒而披鳞。
承皇天后土之德兮,
奉万灵共生之约。
今有水厄,肆虐四方,
伤我稼穑,没我家邦。
感尔灵明,通乎自然,
力可搬山,德能载物。
非以仆役,愿以友称,
非以威逼,愿以礼请。
谨以清泉为醴,
撷此兰桂为香。
玄圭昭昭,通我心言,
巫舞虔虔,达我意诚。
愿息尔虑,平尔息,
暂敛华光,偕行四方。
导洪流兮归大壑,
复朗朗兮天地清!”
那只好奇的酸与眼中的警惕进一步消融了。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与其他退缩的同族形成了鲜明对比。
伯益心中了然,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伙伴。他专注地凝视着这只独特的酸与,将全部的诚意与请求通过目光与古老的音节传递过去。
酸与歪着巨大的头颅,赤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似乎很久未曾遇到能直接以心念与之沟通的生灵了。它发出悦耳却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声音,如同清泉敲击玉石:“水患?与吾何干?人类……总是自相纷争,亦为世间带来纷扰与麻烦。”
伯益继续以那古老的兽语耐心解释,声音柔和而充满真诚:“非为带来麻烦,实为拯救万千生灵于洪水之中。无数百姓与飞禽走兽因洪水流离失所,田庐家园尽毁。我们欲疏通水道,导洪入海,却遇龙门天险阻隔,需搬运万千巨石。久闻尊驾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非为一己之私利,实为万物之生机。”他描绘着治水的宏大景象与意义,以及已有野牛、野猪、苍鹰等通力协作、互帮互助的情景,“那里并非只有人类,还有许多伙伴,各展其长,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酸与眼中的警惕与疏离渐渐化为浓厚的好奇与深深的思索。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
它以古老的语言悠悠道来:“山中岁月,静谧却也漫长,有时……确也感到几分寂寥。吾愿意相助,但需言明,事后必须还吾自由之身,吾不愿被束缚,只愿作为朋友相助。”
伯益大喜,立刻郑重承诺:“当然!您是我们诚心请来的朋友与帮手,绝非奴仆!待水道疏通,天下稍安,来去皆由尊意,绝无阻拦!”
酸与似乎仍有顾虑,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吾一族身负异能,只要出现于某地,该地之人即会心智失常,变得残暴,彼此攻击,至死方休……吾实不愿见此惨剧因吾再生。”
巫盼温言道:“此事我等已有考量。近日寻得一味罕见草药‘雪魄葛’,以甘泉煎汁,可引草木精元平抚凶煞之气。更将行禋祀之仪,焚祝辞以通明神灵——若上苍垂悯苍生疾苦,允日月星辉调和脉息,则能缓释您身上神智混沌之患,既可鼎力共襄治水伟业,亦保乡邻不受牵累。”
酸与闻言,赤焰之目亮了几分:“果真?若如此,我便再无顾虑了!我族之所以隐遁此深山,非是性情暴虐,实是不想无意间与人为害,酿成惨剧。对了,”它声音轻快了些,“我的名字叫‘翩’,很高兴遇见你们!”
巫盼与伯益带着酸与来到山间清泉旁。伯益用石铲就地挖出浅坑,三两下便架起土灶。巫盼取出布囊中的‘雪魄葛’,雪白根须浸入泉水搓洗时,竟泛起星星点点的蓝光。他将药草丢进黑陶罐,舀了半罐活水,小火慢炖到药汁泛青。
巫盼赤脚踏上旁边一块青石,桃木枝蘸了药汁往空中一甩挥洒四方,随即旋身起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山灵共鉴——
日耀东,涤凶光。
月照西,抚狂恙。
星凝天,安万邦。
地脉稳,济河殇。”
巫盼念完,抄起陶罐给酸与灌药。趁着青烟未散,他掏出玉璧往酸与脑门一拍:“借山河清气,镇!”
这只名为“翩”的酸与突然扑棱四翅,发出泉水叮咚般的鸣叫。它绕着两人飞了三圈,翅膀扇起的山风带着药草清香,眨眼化作一道青影直冲云霄。伯益见状迅速摘下一片栎树叶含在唇间,三短一长的啸音刚落,林间陡然响起两声清唳——两只玄翎雄鹰破云而至,铁灰色的利爪刚触地便伏低脊背。巫盼还待收拾陶罐,伯益已抓住他后领跃上鹰背:“老巫莫磨蹭,这家伙不知龙门山所在,若偏了河道岔路,咱们哪还追得上引路?”话音未落,两头巨鹰振翅掠起的气流已掀翻土灶,载着二人化作黑点急追青影而去,唯剩半截未燃尽的柴枝在泉边明明灭灭。
禹携数名精锐岳卫,依据梦中炎帝指引的方位,一路向南,跋山涉水,穿越人迹逐渐罕至的荒原,最终深入那片弥漫着原始气息的远古雨林。这里仿佛是世界的边缘,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龙蛇般缠绕攀附,瘴气弥漫,雨雾终年不散。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雨水持续滴落树叶的嗒嗒声,以及从森林最深处传来的、某种深沉、缓慢、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呼吸声,令人心生敬畏。
他们艰难前行,披荆斩棘,终于穿越最后一道密林屏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广阔无垠、湖水幽深如墨的巨大湖泊。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低沉天穹和周围沉默耸立的黑色山影,死寂之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湖心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盘踞着,即便处于沉眠之中,其所散发出的古老威压也几乎让随行的精锐岳卫们心神摇曳,难以自持,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
禹示意岳卫们留在林边警戒,自己独自一人稳步走到湖边。他调整呼吸,凝聚全部精神,以一种蕴含着至诚敬意与内在力量的语调,向湖心发出询问:“后辈姒禹,为解天下水患、拯救苍生之事,冒昧前来,求见应龙尊神!”
声音在空旷浩渺的湖面上回荡,穿透重重雨雾。
良久,湖心那庞大无朋的阴影动了。湖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仿佛有无形巨手拨弄,一颗巨大的、覆盖着青黑色厚重鳞片、嶙峋如山的龙首缓缓探出水面。它的双眼如同两轮熔金的日月,开阖之间,光芒流转,闪烁着千年积蕴的无上智慧与深沉沧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疲惫与冷漠。龙须飘动,带起细密的水雾,每一滴都仿佛重若千钧,蕴含着莫测神力。
“凡人……”应龙的声音低沉轰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聆听者的心底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永恒沉眠的不悦与天生的、令人臣服的神威,“汝等气息之中……沾染着北方战场的硝烟与血腥,还有……颛顼和神农氏的味道……皆是令人不快的回忆。缘何踏足吾之沉眠净地?”
面对这自上古存续至今的龙神,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岳卫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战栗,心生无限敬畏。禹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毫无畏惧地迎上应龙那熔金般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灵魂的目光,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声音清朗而坦诚,不卑不亢:
“后辈姒禹,奉舜之命,总理天下水患。冒昧打扰尊神沉眠,万望恕罪。实因北方水厄肆虐,苍生倒悬,有一处名为龙门的天险,非人间之力可破,亿万生灵危在旦夕,特来恳请尊神以无上伟力相助。”
“水患?”应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金光,仿佛尘封万古的记忆被悄然触动,“又是水患……千载之前,吾亦曾应人所请,为人间治水……而后,便是那场席卷天地、无尽无休的战争……蚩尤……夸父……冀州之野……”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记忆显然并非愉快,甚至充满了沉重与厌倦,“世间洪水,循环往复,此乃天道运行之理,与吾何干?吾已倦了。”
禹深知空泛的大义难以打动这位历经万古沧桑、见证过无数兴衰成败的古神。他目光灼灼如炬,言语直指核心:“禹此番冒死前来,非仅因尊神拥有移山倒海、开辟乾坤之无上伟力,更因一段缠绕于那片土地、千年未了的因果。如今堵塞伊水、致其成患、生灵涂炭之地,正是昔日冀州之野战场之核心一隅!伊水积聚,怨灵哀嚎,那片死水之下,沉沦着无数因当年那场大战、或因后续洪水蔓延而殒命的亡魂!他们的怨念,千年不散,与地脉深深纠缠,使水患愈加深重,戾气循环滋生。”
应龙巨大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湖面雾气剧烈翻涌,显示其心绪并非平静。
禹继续道,声音沉痛而恳切,字字发自肺腑:“尊神当年奉黄帝之命讨伐蚩尤,蓄水攻之,乃战争之道,各为其主,非尊神之过。然力量所致,因果必然相随。如今那片土地水患深重至极,怨气凝结如实质,其中未必没有当年那场惊天战事之余波所催化。禹恳请尊神,此行并非仅仅跪求您出手开山,更是诚挚祈愿尊神能借此莫大善举,疏导那积郁千年的水厄与怨戾,给予无数亡魂以解脱与安宁,给予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以新生与希望……或许,亦能借此机缘,疏导尊神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过往与块垒。”
“疏导……”应龙重复着这个词,熔金般的龙目中闪过一抹深刻的异色,“汝……倒真有些意思,见识不凡。不似寻常祈愿者只知跪求神力,竟懂得这般天地至理。是何人指引汝来此?竟能窥见吾心结所在?”
“不敢隐瞒尊神,”禹如实相告,神情肃穆,“昨夜得炎帝神农氏托梦指引。炎帝言,尊神乃其恩师,昔日化名‘吉’,降世教导农耕医药之道,功德无量,泽被万代。炎帝亦言及尊神本性仁德,虽经杀伐,始终心系苍生,必不忍见万灵涂炭、天地失衡。特恳请尊神念及昔日情分,再履凡尘,助我了却此段因果,疏导天地郁结,亦求尊神内心之通达。”
听到“吉”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应龙那亘古不变、如同日月般的龙目之中,竟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波澜,仿佛万年坚冰裂开一道细缝,流露出一丝追忆。它沉默良久,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让周遭的时间与空间都为之凝固。
“神农……竟还记得那个名字。”应龙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些许,少了几分神性的冰冷与疏离,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慨叹与悠远,“他既提及往日师徒情分,又能洞悉吾之心结所在……罢了。”
巨大的龙躯缓缓自深不见底的墨湖中完全升起,真正显露其完整面貌,顿时遮天蔽日!驼首、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鳞、鹰爪、虎掌!威仪赫赫,神威如狱!磅礴浩瀚的龙气弥漫开来,令天地失色,万物静伏。
“吾便随汝走此一遭。”应龙的声音变得恢弘而决断,响彻天地,“并非全为汝,亦非为舜之命,而是为了故人所请,为了那片土地,也为了……彻底了却那段过往,寻一个答案。记住,开辟龙门,非比寻常,乃剧烈惊动地脉之举,其间风险巨大,汝需全力导引新生水道,顺应天地之势,好自为之。”
“禹,谨记尊神教诲!永感大德!”禹深深一揖,心怀敬意与感激。
神光流转,缓缓收敛,那庞大如山岭的龙躯化作一道耀眼青光,旋即凝聚为人形——乃一魁伟中年男子模样,身着青黑色龙纹战甲,古朴非凡,面容刚毅古拙,一双金眸深邃如海,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不怒自威,只是眉宇间仍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沧桑与疲惫,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重量。
“走吧。”化为人形的应龙开口道,声音依旧低沉有力,不容置疑。他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瞬间已在数丈之外,身形飘逸而神速。禹与岳卫们不敢怠慢,连忙奋力跟上。
当禹携应龙化体归来之际,恰逢伯益、巫盼也成功请得酸与“翩”降临工地之时。
整个营地先是瞬间寂静,随即彻底沸腾!民夫与岳卫们看到司空安然返回,本就欣喜万分,再见到他身后那位虽化为人形、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令人不敢直视的青甲金眸男子,以及天空中那优雅盘旋的、蛇身四翼的奇异巨兽,更是激动、敬畏、难以置信等情绪交织,纷纷不由自主地跪拜下去,高呼“司空万岁!”“尊神显灵!”之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
砺率领皋陶、弃、羲青等核心成员快步上前恭迎。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依循古礼,恭敬参见:“恭迎司空归来!恭迎尊神驾临!”
禹对众人点头,简要介绍道:“这位便是应龙尊神,已允诺相助我等。这位是酸与翩,亦是前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的朋友。”
应龙化体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繁忙而有序的工地和远处那巍峨如天堑的龙门山,金眸之中光芒流转,似已在瞬息之间完成评估与测算。
酸与翩在空中好奇地盘旋下降,四翼带起清凉舒适的气流。它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野牛奋力拖曳,野猪哼哧拱土,苍鹰往来飞翔,不由得发出悦耳而充满惊奇的鸣叫:“哇!这么多大家伙和小家伙在一起干活?真热闹!伯益,它们都是在帮你吗?”
伯益笑着用兽语亲切回应:“是的,翩。它们和你一样,都是来帮忙治水、拯救生灵的朋友。”
“朋友?真好!”翩欢快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需隐藏自身、可以自由舒展的轻松了。更让它惊喜的是,应龙尊神的存在,其浩瀚龙气无形中进一步中和了它身上那令人不安的残余气息,让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它降低高度,好奇地打量着那群正在拖曳巨石的野牛。头牛“巍角”感受到上空的气息,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却友好的哞叫。
“它说欢迎你,来自远方的朋友。”伯益及时翻译道。
翩高兴地鸣叫回应:“你也好厉害!力气真大!”
它又轻盈地飞到一个工段上空,那里一群野猪正卖力地用鼻子和獠牙清理着碎石。“你们在玩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一只体型壮硕的野猪哼哧哼哧地抬起头,小眼睛眨了眨,似乎觉得这大鸟很有趣。翩小心翼翼地用灵活的翅膀尖帮它推开一块稍大的石头,引得那野猪发出一阵愉快而满足的哼哼声。
“伯益!这里真好玩!”翩兴奋地绕着伯益飞旋,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干活,没有人用恐惧的眼神看我,也没有坏事情发生!原来帮助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看着翩那如同孩童般纯粹快乐的样子,伯益和巫盼相视一笑,心中倍感欣慰。
禹对应龙化体恭敬道:“尊神,前方便是龙门山,伊水积于其后。不知尊神需我等做何准备,或需如何配合尊神施为?”
应龙化体目光如电,再次凝视龙门山片刻,沉声道:“此山乃地脉之关键结节,坚厚异常,非寻常山石可比。吾需恢复真身,引动天地之力,全力施为。尔等需立刻退至十里之外,寻高地观望,切勿停留,以免被开辟之时的惊天余波所伤。待山开之后,水流奔涌之势将猛若雷霆,尔等需即刻引导民夫与兽群,按既定疏瀹方案,加固两岸,疏导水流,不可有丝毫延误与错漏。”
“谨遵尊神之意!”禹毫不迟疑,立刻下令。砺、皋陶等人迅速行动,号角长鸣,岳卫们高效地组织起民夫和野兽队伍,携带重要工具物资,向着预先勘察好的安全高地快速撤离。过程虽显匆忙,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多时,偌大的工地为之一空,只留下那巍峨沉默的龙门山和其下死寂如墓的广阔积水。
应龙化体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神光骤然暴涨,身形急剧膨胀,瞬间现出那绵延如山岭、遮天蔽日的庞大龙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神威铺天盖地释放开来,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蛇乱窜,狂风呼啸卷地,仿佛末日降临,又似天地重开。即使远在十里之外的安全高地上,人们仍能感到那令人灵魂战栗、想要顶礼膜拜的恐怖压迫感,纷纷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那巨大的、如同亘古神迹般的龙影。
只见应龙盘旋升至极高之处,发出一声响彻寰宇、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洪荒力量的龙吟!其声震荡天地,仿佛在向天地宣告。旋即,它猛然俯冲而下,并非以肉身直接撞击,而是将那足以撕裂苍穹、无坚不摧的龙爪,对准龙门山最为关键的脉络节点,汇聚万钧神力,狠狠挥下!
一道难以形容的、极度耀眼的、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光芒爆发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仿佛整个大陆板块都在哀嚎碎裂的恐怖巨响!
“轰隆隆——!!!”
山崩地裂!巨石穿空,如同暴雨般砸落!
龙门山那仿佛亘古不变、浑然一体的完整山体,在应龙这汇聚了天地伟力的洪荒一击之下,如同被盘古巨斧劈开的混沌鸡子,从中硬生生裂开一道巨大的、狰狞的、横贯东西的缺口!积聚已久、怨气深重的伊水如同挣脱了亿万年沉重枷锁的洪荒巨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化作一道浑浊无比、高达百丈的巨型水龙,从缺口处奔腾咆哮而出,直泻千里,势不可挡!
狂暴的水流疯狂冲击着新开的峡谷,激起漫天蔽日的白色水雾,轰鸣之声如万雷持续奔腾,气势磅礴浩瀚,震撼人心,仿佛天地重开!
“成功了!龙门开了!龙门开了!”高地上,在经过一瞬死寂般的震惊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热欢呼声,民夫们激动得相拥而泣,岳卫们也难以自持,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兵器,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与敬畏。
但禹和他的核心团队深知,这仅仅是成功的开始,真正的挑战紧随其后。
“快!按预定计划行动!疏瀹队立刻上前!加固队跟上!运石队准备!”砺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甚至要压过下方奔腾咆哮的水声。
早已准备就绪的各支队伍立刻如臂使指般行动起来。民夫们喊着整齐划一、更加雄壮的号子,冒着被飞溅碎石和冰冷水沫击中的危险,奋勇冲向峡谷两侧,打桩的打桩,垒石的垒石,奋力加固着被猛烈水流疯狂冲刷的脆弱岸壁。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新开的峡谷水道之中,原本死寂的积水最深处,伴随着奔腾而出的洪流,竟汹涌翻腾出大量浑浊粘稠、犹如活物的黑气,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挣扎哀嚎的面孔,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凄厉呐喊!那是积郁了不知多少岁月、融合了古战场戾气与溺亡者怨念的可怕怨灵,被应龙开山的惊天能量和奔涌的活水惊动、裹挟而出!阴冷、绝望、暴戾、疯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民夫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手脚冰凉彻骨,心中莫名涌起狂暴之意,几乎要栽倒水中,甚至攻击同伴!
“不好!是积郁千年的怨灵水煞!”巫盼脸色骤然一变,立刻举起玄圭碎片,口中急速念念有词,试图净化驱散,但那怨气实在太过浓烈庞杂,犹如实质,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应龙悬浮于高空,俯瞰着那些翻涌咆哮的怨气黑煞,熔金般的龙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它再次张开龙口,并非发动攻击,而是发出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充满了安抚与引导力量的龙吟。这吟声不像之前开辟龙门时那般充满毁灭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母性般的抚慰与包容之力,如同温柔的手抚平受惊孩提的创伤。
与此同时,禹毫不犹豫,飞身跃至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举起手中那柄神农耒耜,将其深深插入脚下大地!他闭目凝神,全力运转体内所承的“司空”之力与对天下水脉的精深感知,敞开心灵,试图沟通、安抚、引导那些随洪水而出的、混乱而痛苦的怨念。
“安息吧……水流归海,魂灵归墟……此间水患将平,尔等之怨念,且随此水流散去吧……莫再滞留人间,徒增苦楚,亦苦自身……”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伴随着奔腾的水流声和应龙那抚慰人心的古老吟唱,清晰地传入那些混乱狂暴的怨灵意识深处。
或许是应龙那源自上古的天然权威与神力起到了主导作用,或许是禹那毫无伪饰、悲天悯人的真诚疏导之意深深触动了它们,又或许是这奔腾不息、流向大海的活水本身带走了沉积千年的污秽与执念,那翻涌不休、浓稠如墨的黑气渐渐变得稀薄,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慢慢平复、舒展,最终随着滔滔东去的洪流,逐渐消散、融化于水中,归于天地。
岸边的民夫们这才感觉那股阴冷窒息、诱人疯狂的可怕感觉如潮水般退去,大大松了一口气,擦去冷汗,更加卖力地投入加固岸堤的工作之中,心中对禹和应龙充满了感激。
而紧接着,另一个更为神奇、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景象,随之出现!
在新开的龙门峡谷下方,因水流剧烈冲击形成了无数巨大的漩涡与湍急的暗流。只见远方伊水上游,乃至更广阔流域之中,成千上万条金鳞赤尾、体型硕大的鲤鱼,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召唤,逆着新生的、狂暴无比的激流,争先恐后地奋力向上游蹿跃!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地指向那刚刚被劈开、尚且残留着应龙无上神力气息和禹疏导天地仁德之力的龙门缺口!
“鲤鱼跳龙门!”见多识广的伯益率先惊呼出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与狂热。
只见那些金色鲤鱼如同赴死般争先恐后,一次次被狂暴的激流狠狠打回,砸落水面,又一次次顽强地、不惜鳞甲破损地奋力跃起,鱼尾疯狂击打水面,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在昏暗天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晕。每一次失败的跳跃,都让它们的鳞片色泽更加鲜亮耀眼,体型似乎也隐隐膨胀增大,生命力愈发旺盛。终于,有一条最为健硕雄壮、金鳞最为闪耀、犹如纯金锻造的鲤鱼,借助一个巨大的浪头,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生命最璀璨的光华,猛地一跃,成功越过了那高高在上、神光缭绕的龙门缺口!
在它那矫健的身姿越过龙门缺口的一刹那,天地异变陡生!一道纯粹由天地灵机与造化伟力凝聚而成的光柱骤然灌注其身!它的身形在耀眼夺目的光芒中急剧变化、拉伸、升华!鱼鳞化作坚硬华美的龙鳞,鱼须化作飘逸威严的龙须,头顶鼓起,生出虽稚嫩却已具形态的龙角,腹下伸出寒光闪闪的利爪——竟于瞬息之间,赫然化作了一条神骏非凡、金光灿灿的幼龙!
它发出一声清越、充满无限喜悦与新生的龙吟,在空中兴奋地盘旋一周,然后本能地、乖巧地飞至应龙那庞大如山岳的身躯下方,如同雏鸟归巢,充满了孺慕之情。
有了成功者的激励,后面的鲤鱼群更加疯狂、前仆后继地跳跃。不断有鲤鱼成功跃过龙门,在天地灵光的灌注下化龙!虽然化龙后的形态大小不一,有的龙角才露尖尖,有的龙爪尚显稚嫩软滑,有的龙身较短,但无疑都彻底脱离了凡鱼之身,进化为了真正的龙族新血!它们纷纷激动地聚集到应龙周围,发出阵阵欢快、敬畏而又兴奋的龙吟,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始祖与创造者。
应龙俯瞰着这些新生的、充满勃勃生机与纯净灵气的小龙,熔金般的巨大龙目之中,那万古不变的深沉沧桑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它发出低沉而充满威严的龙吟,仿佛在训诫规矩,又仿佛在指引方向。那些新化的小龙们立刻安静下来,认真聆听,然后再次发出龙吟回应,显得秩序井然,敬畏有加。
随后,在应龙的示意下,这群新生的龙族并未离去,而是纷纷迫不及待地投入疏导水流的伟大工作之中。它们天生亲水,能轻易潜入激流深处,运用新获得的龙族力量推动堵塞水道的巨型浮木、沉重巨石,理顺混乱的水流,其效率远超人力,甚至远超野兽之力。它们的身影在浑浊的洪水中灵活穿梭,金光时隐时现,与岸上奋战的人群、空中盘旋的酸与、协作的百□□相辉映,共同构成了“万灵开峡”这幅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史诗画卷!
在这新生的龙族之中,几条尤为突出,很快展现出不同的特质与能力:
金鳞:化龙时金光最为炽盛,身形矫健流畅,颇具威严,自然而然地展现出领导力,能有效协调群龙行动。
苍鬃:颈部长有浓密深青色的鬃毛,显得威猛有力,力量在群龙中最大,擅长推动那些最为沉重的障碍物。
云踪:身形最为流畅修长,速度极快,如同水中闪电,善于快速巡视水道,传递信息与警示。
墨琛:通体鳞色深黑近墨,沉稳敏锐,目光如电,能感知水底暗流与潜在的隐患塌方处。
赤须:龙须赤红如火,性情活泼好动,常主动游近岸边,协助民夫加固堤岸,或用龙尾扫清浅滩障碍。
酸与翩看着这神奇无比、堪称造化奇迹的一幕,四翼不禁兴奋地振动,发出啧啧称奇的鸣叫。它也不再耽搁玩耍,看准几块被狂暴水流冲垮、急需搬运加固的巨大山石,俯冲而下,四翼卷起狂风,利爪轻松抓住数千斤重的巨石,将其精准无比地投放到最需要的位置,其搬山之神力,令岸上的民夫们惊叹不已,大大加快了加固的速度与效率。
伯益驯服的野兽队伍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野牛群在头牛“巍角”的率领下,喘着粗气,奋力拖曳着装满石块的沉重木筏,在泥泞中艰难前行;野猪群哼哧着,用鼻子和獠牙不懈地清理着较小的碎石和淤泥;苍鹰队则继续承担着高空侦查水道情况、快速传递消息、运输小件紧急物资的任务。它们与民夫们协同作业,配合越发默契:民夫们为牛群铺设垫脚的原木,为野猪驱赶可能的毒虫,彼此之间虽然语言不通,却在共同的劳动与目标中形成了独特的、和谐的氛围。有时年轻的民夫阿耒会好奇地摸摸“巍角”粗壮坚硬的犄角,而“巍角”则会温顺地低下头,发出友好的哞声;有时野猪会不小心拱翻了民夫放在一旁的水罐,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赶紧重新打来的清水,并无责备。
皋陶一如既往的严谨,巡视着这庞杂而喧嚣的工地,以其冷峻的目光和公正的裁决,确保着一切的秩序与效率。弃则全力保障着后勤,指挥人手将食物和饮水及时送到每一个忙碌的工段。羲青则全神贯注于手中星盘,密切监测着水势的起伏和地脉的稳定情况,不时向统筹全局的禹和负责执行的砺报告最新变化。
禹站在高处,目光如炬,统筹全局,心中感慨万千。视野所及,是上古龙神展现无上伟力,新生龙族踊跃助力,异兽搬山运石,百兽协力,万民奋战……一幅万灵共济、携手对抗天灾的宏大画卷在他的领导下缓缓铺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磅礴的力量充盈着他的心胸。
历经数日不眠不休的艰苦奋战,奔腾咆哮的水流终于渐渐趋于平稳,沿着新开的峡谷和初步加固的河道,变得相对驯服地向东流去,逐渐露出了大片被淹没已久、淤泥遍布的土地。伊水之困,至此初步得解。
浩大的工程暂告一段落,所有生灵都疲惫不堪,但脸上、眼中无不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自豪。
酸与翩轻盈地飞落到伯益身边,发出了一阵带着明显不舍的清越鸣叫:“伯益,这里真好,我在这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但是……巫盼的巫术效果无法长久维持,应龙尊神看来也要离开了……我担心自己停留太久,那可怕的能力又会逐渐恢复,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和灾难……我想……我还是该返回景山了。”
伯益眼中虽也流露出不舍,但他完全理解并尊重翩的选择:“翩,谢谢你!你的帮助至关重要,没有你的神力,加固工程绝不会如此迅速!你永远是我们最珍贵的朋友!景山是你的家园,永远欢迎你,也欢迎你日后随时再来做客。”
翩点了点头,然后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伯益,当时景山里明明有很多我的同族,它们或许力量比我更强,为什么你最后偏偏选择了我,向我提出请求呢?”
伯益露出温和的笑容,坦诚道:“因为当我说明来意后,其他的酸与都流露出警惕与抗拒,纷纷后退戒备,只有你,眼中的好奇之光最盛,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了一小段距离。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是渴望看看山外的广阔世界,渴望与外界交流,渴望朋友,尽管你无比害怕会因自身的能力而带来不好的事情。”
翩的眼中瞬间流露出深深的感动与释然,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伯益,谢谢你看到了真实的我,并且信任这样的我。记住哦,我的名字叫‘翩’!再会啦,朋友们!”
它不再犹豫,展开四翼,姿态欢快而潇洒地在空中盘旋了三周,向所有共同奋战过的伙伴们致以最后的告别,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西北方景山的方向疾飞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云端。
此时,应龙也再次化为人形,落于地面。他对那群环绕周围、恭敬等候的新生龙族沉声道:“金鳞、苍鬃、云踪、墨琛、赤须,尔等既藉此天地机缘化身成龙,便当肩负起疏导水道、守护一方水土之责。自今日起,尔等龙族便追随司空姒禹,助其平定水土,造福天下苍生。非至关乎全局之险隘,吾不轻出。”
新生的群龙纷纷低下头颅,发出整齐而充满敬意的龙吟,表示领命与承诺,愿追随禹左右。
应龙最后将目光转向禹,道:“此间事了,因果已疏。吾去也。”话音未落,其身形已化作一道青色神光,冲天而起,于瞬息之间消失于九天之上,仿佛从未降临,只留下无尽的传说与敬畏。
龙门峡谷之前,浑浊的洪流虽未完全清澈,却已东去,显露出勃勃生机。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落在疲惫却充满希望的人群和万灵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禹望着那东去的流水,语气沉静而坚定:“万灵开峡,仅是新始。前路漫漫,吾辈当时刻不忘使命,继续前行。”
夜幕低垂,星子渐明。广阔的营地中央,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希望与喜悦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粟米饭的温热蒸汽,以及劫后余生的欢庆与对明日工作的商讨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在一处相对安静的篝火旁,羲青蜷腿坐着,膝上铺着一片兽骨,手中的青铜小刀正迅速而专注地滑动。她要将今日这万灵共举、开凿龙门的旷世壮举记录下来——应龙的神威、新龙的诞生、酸与的神力、万民的奋战……每一个细节都弥足珍贵。
“记录今日之盛况?”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砺走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但眼神明亮,在羲青身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嗯。”羲青没有抬头,笔尖未停,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如此伟业,若不详实记载,后世何以想象今日之万一?龙门之险,非人力能破,然今日,人力、神力、兽力、龙力,竟汇聚一处,同心协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神迹。”她终于停下笔,抬头看向砺,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砺,你做得极好。调度万民,统筹百工,于那般混乱危急中竟能井然有序,令行禁止,使得尊神开山之后,疏导加固得以迅速进行……若非你之能,今日之功,至少要折损三成。”
如此直接而炽烈的肯定,让惯于冲锋陷阵的砺竟一时无措,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梁,视线移向火焰,声音低沉:“分内之事,何足挂齿。”他顿了顿,复又看向她,目光里是毫无保留的赞许,“倒是你,星盘运转,地脉勘测,毫厘不差,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话至此处,他声音里沉积的万千重压仿佛终于被龙门奔涌的洪水冲开,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轻盈的期盼:“看着洪水东去,天地豁然……我突然相信,司空所指的这条路,纵有万难,我们一定能走下去。这肆虐天下的洪水,终有彻底臣服的一日。”
他的话,叩响了她深埋的心弦。她自然听懂了那份共享的信念之下,更为汹涌的未言之意,与她曾经的誓言。
羲青轻轻放下那柄冰凉的青铜刀,微微侧过脸。火光为她素来清冷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她没有回避,而是极轻却无比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她将膝上的兽骨稍稍挪开,动作间,那柄青铜小刀滑落在地。
两人几乎是同时俯身,指尖猝不及防地再次相触。一股暖流自相触的那一点蔓延开来,瞬间融化了所有刻意维持的距离。动作没有停顿,呼吸却交织在一起。
砺没有半分迟疑,翻掌便牢牢握住了她的手,那掌心因长期握持工具而粗糙温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温柔。羲青指尖在他掌心微微一动,缓缓曲起手指,更紧密地回握了他,仿佛一种无声的确认与交付。
他抬起头,她亦抬眼。四周的欢呼、火焰的噼啪、流水的奔涌仿佛都在这一刻遥远模糊,万籁俱寂,唯有彼此眼中倒映的、比星河篝火更为炽亮滚烫的光彩,以及那清晰可闻的、逐渐同步的急促心跳。
砺顺着那交握的手,稍一用力,将她轻轻带向自己。羲青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没有半分迟疑,迎向他。这个吻,不似第一次那般带着试探与突如其来的激动,而是更深沉、更缓慢、更带着一种确认与占有意味的缠绵。它汲取着开山裂石后的狂喜,交融着劫后余生的相依,释放着无数个日夜并肩凝视所积攒的所有压抑已久的情愫,如同两道终于汇合的洪流,汹涌而彻底。他臂膀坚实,环住她的肩背,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她手指微颤却坚定地攀上他宽阔的脊背,回应着这份不容置疑的渴望与坚定。
良久,两人的嘴唇才分开。砺的气息依旧灼热,额头轻抵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紧紧锁住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声音因激动与渴望而沙哑不堪:“青儿……我等不了了……我想向司空禀明,娶你为妻!就在这龙门之下,让天地万灵为我们作证!你可愿嫁我?” 他不想再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水患平靖”之日,此刻的成功与拥她入怀的真实感,让他只想立刻抓住这份幸福。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瞬间敲碎了羲青沉溺其中的温情。她眼中的迷离水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那份令人眷恋的温暖骤然离去,让砺炽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从云端跌落。
“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亲吻后的微喘,语调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更添了几分玉石般的决绝,“我之心意,你此刻应当明了。然婚嫁之事,恕我不能应允。”
砺脸上的炽热与期盼瞬间冻结,如同被最寒冷的冰水泼溅:“为何?是因我……”
“非关你事。”羲青打断他,目光掠过他僵住的脸庞,投向远处黑暗中奔腾不息的龙门新河道,仿佛在看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治水大业,方才启程。九州山河,处处险隘。我既承父亲遗志,执掌星盘,勘测地脉,此身此心,皆系于这万里波涛、千仞山峦之上,岂能分心于家室之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深埋恐惧的微颤,“何况……你我若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便是天理人伦,不可避免之事。可生育之事,犹如过鬼门关……我母亲……亦是因此而去。这一路,你我都见过太多女子因此凋零……我……实在畏惧。”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重如千钧,砸在砺的心上。
砺一时语塞,心如乱麻。他方才只想着与她厮守,却未曾深思这必然的后果。子嗣是延续,亦是责任,更是女子必须面对的巨大风险,他无法承诺避免,更无法替她承担这份恐惧。
羲青见他沉默,目光重新变得冷澈而坚定:“即便抛开此事不谈,成婚之后,我难道能一边怀妊生产、哺育婴孩,一边随大军跋涉于沼泽洪峰之间?砺,当年鲧让你一定要守护好我,让我完成《水经》?如今虽已有雏形,但距离真正洞察天地水脉运行的至理,还遥不可及。父亲留下的这面星盘,”她指尖轻抚过膝上那冰冷神秘的器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更深的执著,“它所揭示的奥秘,远不止于预示灾厄或靠近水脉时的微弱反应。我总觉得,它与那天河水泄的根源有着莫大关联,可我至今未能参透。何况,治水所经的万水千山里,不仅有山川脉络、人文掌故与治水举措需一一勘录,那些隐于深林的山海百灵、潜于川泽的奇禽异兽,还有部落口耳相传的上古传说,都该被好好记下 —— 它们藏着天地间的另一重真相,断不能随洪波湮没。在此之前,我无法,也不能,让任何事分散我的心神与力量。这是我的命途。”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源于沉重的责任、清醒的自我认知以及对现实的深刻恐惧,却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将砺从炽热的云端瞬间浇落,冻彻心扉,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理解她的志向,敬重她的誓言,更心痛她的恐惧,可那份被断然拒绝、连同对未来美好憧憬一同被打碎的痛楚,依旧尖锐得让他几乎窒息。所有的狂喜、柔情、对厮守的渴望,在这一刻碎得无声无息,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那双向来坚毅锐利、充满神采的眼眸,此刻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近乎麻木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冰冷。他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离开那堆曾见证了他们炽热亲吻与冰冷决裂的篝火,将那片曾属于他们的短暂温暖与喧嚣彻底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扎进营地的阴影里。
远处,龙门峡的涛声依旧轰鸣不绝,此刻听来,却不再像是贺曲,反而像是为他内心翻涌的苦楚、失落与冰冷奏响的、喧嚣而残酷的背景音。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视线模糊,只觉得心头被巨石堵死,冰冷的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就在他神思恍惚,险些被脚下散落的绳索绊倒时,一个轻柔又带着急切关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工正?您……您没事吧?”
砺猛地被惊醒,茫然地循声望去。篝火的余晖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是那个总是安静跟在队伍后面、手指灵巧地编织着藤索的梁州女子,藤女。她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手中还挽着一捆新编的、泛着青光的坚韧藤索,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紧张。她自加入平水土之师的第一天起,目光就常常不自觉地追随着这位沉稳如山、指挥若定又充满力量的工正。此刻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得几乎站立不稳,与平日那个坚毅果决、仿佛能扛起山岳的伟岸形象判若两人,一颗心不由得揪紧了。
她的声音轻柔,此刻听在砺的耳中却异常清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竟被旁人看去,尤其是被这样一个……他几乎从未多加留意的年轻女子看去。一股混杂着狼狈、羞惭与被看穿脆弱后的莫名烦躁瞬间涌上心头,反而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痛苦。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强行绷紧面部肌肉,试图恢复往日那副冷硬沉稳的模样,尽管眼底的破碎与苍白的脸色根本无法掩饰。他挥开了她怯生生伸过来、似乎想要搀扶的手,动作有些僵硬甚至粗鲁,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无碍。只是……有些疲惫。”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个解释是否合理,也不愿去解读藤女那双清澈眼眸中明显流露出的、超出寻常同僚的担忧与失落。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所有人的视线,躲回一个绝对安静、可以让他舔舐伤口的地方。
不再看她,砺几乎是仓促地、近乎逃离般地转过身,拖着依旧沉重而冰冷的步伐,踉跄着朝自己那顶孤零零立在营地边缘的帐篷走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这让他背脊更加僵硬,步伐更快了几分。
终于,他一把掀开帐帘,闪身而入,随即猛地将帘子甩下,仿佛要将外面所有的光线、声音,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关切与他自己不堪重负的痛苦彻底隔绝在外。
帐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背靠着冰冷的帐布,缓缓滑坐在地,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外面世界的喧嚣、龙门的水声、乃至脑海中羲青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眸……一切都被暂时阻挡在外。只有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孤寂里,那被强行压抑的、冰锥刺骨般的痛苦才敢彻底蔓延开来,无声地吞噬着他。
不远处,禹独自坐在一段粗大的枯木上,望着欢庆的人群,望着远处在夜色中更显雄浑的龙门缺口轮廓,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松弛的神情。曾几何时,面对这亘古天险,他焦虑不堪,深感无力,甚至夜不能寐。而此刻,成功的狂喜过后,是一种深沉而踏实的如释重负,一股更加坚定的信心在他心中生长。他微微后仰,望向星空,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涂山女娇。治水以来,他几乎不敢分神去想她,此刻难得的松懈间隙,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思念却悄然涌上心头。二十七岁的他,也是血肉之躯,渴望一份温暖的慰藉与牵挂。他轻轻摩挲着怀中女娇所赠的石埙,眼底流过一丝温柔。
另一边,伯益正兴奋地比划着,向围坐在一起的皋陶、弃等人描述酸与“翩”的奇妙与那群新生小龙的各异神态。弃笑着递给他一块烤得焦香的肉块,称赞着他沟通万灵的功劳。皋陶虽依旧表情严肃,却也在伯益讲到精彩处时,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巫盼则安静地坐在稍远处,擦拭着那枚玉璧,回味着与古老山灵沟通的玄妙瞬间。那些新生的龙族并未远离,它们有的潜在不远处的新生河道中,偶尔露出闪烁着微光的脊背;有的则好奇地盘踞在稍远的山崖上,俯视着篝火点点的人类营地,金色的龙瞳倒映着火光,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新奇。
万灵协作、共开龙门的壮举,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而这篝火之夜的温暖、希望与悄然滋长的情谊,如同那磅礴力量之中最柔软而坚韧的纽带,将这支平水土之师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一起,预示着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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