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暮霭隐沉。三人拢共奔行了八十里左右,进入一片树林。
树道恰容一马行经。汤寻驾马于前,白亦萧不快不慢地跟在后头。两旁树木参差鳞次背靠夕阳留映剪影,好似利齿衔着浑圆落日,任随光阴腾挪辗转渐将血日吞食入腹。
尚晚青端详着面前的背影,稍即有条不紊地施展金针。
白亦萧侧目扫来,睫羽却被夕阳煽成深浓的橘色。不由令尚晚青想起鸦雀在暮光里归巢,停落枝头云翮纤巧抖动的模样。
“你会骑马。”白亦萧道。
尚晚青答的磊落,“嗯,曾经会。”拨动金针下至,略微滞涩之感,未遇塞堵闭阻,大致还算通畅。她单手穿过腰间环在白亦萧胸前,欲落针于膻中穴,充盈气海。
“那现在呢?”白亦萧抬手隔住了停在胸前的手腕。
尚晚青道:“不确定。”食指不动声色地推抵针尾,精准无误地探进膻中。
白亦萧垂下手握紧缰绳任由尚晚青施针,马徐徐前行。
脊背的针上摇缓出,隐有吸附之感。尚晚青从衣衫上另取一枚,绕臂掠于白亦萧腹前,悬着针尖,依凭记忆去寻神阙穴。
白亦萧没头没尾道:“人畜殊别。”
夕阳的光辉倾洒在眼前精薄的肩背上,在针端凝聚成金灿灿晃眼的小点。尚晚青睁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
先前她救治的那匹骏马在日光下洒脱奔腾,矫捷的肌腱明晃晃地勾勒出舒畅饱满的线条,活像是文宗神笔豪墨挥就,自流芳遐迩的山水屏风画上一跃而下的神驹。
针尖悬滞迟迟不落,她回过味来。虽脾性烈了些傲了点,不截筋断脉不愿配合。但它来去如箭似风,额心一抹雪白,如此与众不同。
遂定心神,将针推送神阙,避而转问道:“可还胸闷?”
白亦萧道:“不闷。”
尚晚青撤手将背上金灿灿的小点尽数取下拳握掌心,上头好像遗留着残阳余温,丝丝缕缕地传递着如梦似幻的暖意。
白亦萧问:“在聚义寨,你与紫袍人打的商量是什么?”
她回想起了他们的谈话...“去年隆冬...”,“听闻王府遗失了稚惑草…”
尚晚青侃尔道:“他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这个把柄却落在我的手里。”
白亦萧没有回应。无声间日薄林野,只闻马蹄清脆起伏,暮色四合。
“你知道的,不是这个。”良久后白亦萧道。
尚晚青舒展掌心,那令人致惑的温度已然消散无踪。
她抬眼目视前方,瞳眸与身后幽黯的山林几欲融为一色,“我当你必死无疑。”
“自是以此为挟,另谋出路。”
白亦萧断道:“倒是实话。”
尚晚青呼吸微滞,火苗暗地里一路攀窜至心尖。她预想迎来质问,怒骂或是批判,哪怕侧目投注来一个鄙夷的眼神,无论如何绝非轻描淡写地揭露事实。
“你就这么爱做亡命之徒?”新起的火在心头随风扑朔,不经意间重新燎燃了曾经过早偃息的干草。
白亦萧有些懵然,下意识重复道:“亡命之徒?”
这反问令尚晚青畅然舒意些许。
“因几两金,将性命拱手相奉。为其奔劳,累负伤痕。不是亡命之徒是什么?”过激的话语经由格外平静的语气说出,尚晚青眉目舒展看起来仍似心情甚佳。
“没有人生来便是亡命之徒。”白亦萧道,“曾有人告诉我唯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没能力的善比恶更致命。”
尚晚青反复寻味道:“活着才有未知的可能...这便是你赌命博生的原因,那你知不知性命重逾千金?”
白亦萧道:“命逾千金者极少数尔,因几钱碎银被摧弯脊梁的亦有人在,命价何多但凭人语。”
“人心不古,凡事唯利先行的你无错。浇漓世下,为米折腰的我亦无错。”
“你我分见难全,亦无错可有。”
话落,两人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俄而,白亦萧道:“我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知我亡命之徒的原因吗?”
“我问,你便会答吗?”
白亦萧道:“不会。”
尚晚青早有预料地哂然一笑。
“我答不上。”白亦萧道。
落日血辉似潮退,荡然无余。抬头望,天不知何时被涤成了沉甸甸的浓靛色。
尚晚青微笑,“那便不要讲了。”
“天下为利趋,为利往;人不能公,是无大同,终难免俗。”几不可闻地轻叹里,她亦难免俗。
汤寻突然停下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二人,“前面有间破庙,我们是继续行路还是进去凑合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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