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重将三人引到一处别院，里面不少壮汉正在切磋武艺，或是坐在地上擦拭兵器。
穿过不大不小的院落，最后到达厅堂，邱重着人沏了热茶给白亦萧和尚晚青，还有那个鸡窝头的少年。
白亦萧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杯盏并未动作。
鸡窝头少年“咕咚咕咚”一口闷完，“哈——”地爽叹口气。
邱重斟酌道：“我见阁下身手不凡，想和阁下做一笔交易。”
白亦萧问道：“什么交易？”
“有批货物要送到关外去。想劳烦阁下代为护送。”
“当然，报酬自是不可或缺。”邱重补充道。
语落击掌声毕，有两人推门而入，将载满黄金的托盘放在桌上。
“那个...能再给我一杯吗？不好意思我有点口渴。”鸡窝头少年将空了的杯子诚实地展示给邱重看。
“可以。”邱重道，旁边的人又给鸡窝头少年添了一杯茶。
“如此高昂的酬劳，何不请专程护送物件的镖局更为稳妥？”尚晚青缓声道。
邱重面色沉重，“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这批货物委实特殊，一般的镖局恐怕难担重任。”
“这些天我召开赏金擂台，就是为了汇聚武功卓群者，从而组建起一支专程护送货物的队伍。”
尚晚青道：“那想来一定是异常珍重之物。敢问邱公子，如何保证这支来自天南海北，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里，不会有人动恻隐之心呢？”
“这自是不必担心。”邱重欣然道。
“不好意思，能再来一杯吗？”鸡窝头少年再次恳求道。
邱重揉了揉眉心吩咐：“备一桌膳食吧。”
“诸位请落座，我们边吃边谈。”邱重邀请道。
白亦萧站起身，“不必了。差事我应下，队伍何时出发？”
尚晚青盱眙向白亦萧，后者目不旁视，尚晚青平定心绪抬盏抿下茶水。
邱重喜道：“明日启程。”
鸡窝头少年痛快地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邱重从锦盒里拿出一枚丹药，递予白亦萧道：“还请将它服下，货物安全抵达后，自会有解药。”
白亦萧捻起药丸当场服下。
邱重道：“请三位今夜留宿寒舍，明日一早动身。”
鸡窝头少年将一心埋在鸡腿上的头抬起问道：“我们不用吗？”
邱重道：“您二位不用。”
夜色如水，烛火幽晃。
尚晚青在灯下伏案书写，不经意道：“你知那丹丸是什么药，说吞便吞了。”
白亦萧沉默片刻，难得的没有反驳。
笔落，已写好一面，尚晚青再添新纸。
“你这般惜金如命，有什么困难不妨说与我听。”
“...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今夜还能送你离开。”白亦萧避而不答道。
尚晚青了然地点点头，“昨夜你去做什么了？”
白亦萧直白道：“杀人。”
尚晚青停笔抬起头，白亦萧的语气更像是在说“我杀了只鸡。”。
“噢？我以为你这样的圣人，会非常爱惜旁人的性命。”
“你想错了。”
白亦萧移开目光，“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是什么圣人。如果我不护送货物，那么我就会无休止的杀人受贿。”
“从我们相见伊始，你就该清楚。”
尚晚青拖长音调，不以为忤道：“噢——原是这样。”
“其实你还有条别的路可以选。既不杀人也不搏命。”
烛光幽幽轻晃，她晶亮的眸子好似勾人心魄的弯刀。
白亦萧没有深思随口问道：“什么路？”
尚晚青笑的有些许顽劣，正欲开口时，“我回来啦！”鸡窝头少年推门跳了进来。
这使得尚晚青不得不中止刚才的话题，轻蘸笔墨继续在灯下书写。
鸡窝头少年眨眨眼睛莫名其妙道：“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他看看白亦萧，白亦萧环臂倚在窗旁转头看向窗外。
鸡窝头少年撇撇嘴，三步并作两步欢快地跳到尚晚青身前。
但见白纸黑字，簪花小楷整齐排列，端正清朗赏心悦目。所书的，乃是各色菜肴食方，从食材准备到香料调制至烹饪步骤，事无巨细皆述其上。
鸡窝头少年不禁连连赞叹：“姐姐你是厨娘啊。”
“不过你可千万小心别被我娘发现了！否则她肯定要抓你回去没完没了地做菜，直到把你累歇菜！”少年紧张道。
白亦萧皱了一下眉，“你娘是谁？”
鸡窝头少年想了想，“不能告诉你。”
白亦萧继而问道：“你从哪里来？”
鸡窝头少年答道：“我从山上来！”
白亦萧不再问了，犹如深潭般的眸子沉静而淡漠地注视着他，只不过眼中再无探询之色。
鸡窝头少年等了一会儿，忐忑道：“你怎么不问了，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鸡窝头少年局促不安的岔开话题，同时对上白亦萧的视线，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少年眼睛倏尔一亮，“仁兄，我观你三庭五眼分布极不符合男子面相，面洁光滑，嗓音既不阴柔也不显女相，再看身段精瘦高挑，综合种种莫非你...！”鸡窝头少年忽然瞪大双眼止住话头，方才的紧张全然被他抛诸脑后。
“他如何？”，身后传来尚晚青闲然自若的声音。
白亦萧也凝望着他，少年心漏一拍，脑筋急转暗道：是了！难为我天赋异禀，相术绝尘。似这般隐秘避讳之事竟被我倥偬一眼洞察，既我意外得知，怎可不遵守天机，全盘抖落揭人短处呢？！理应为其守口如瓶，否则与损人不益的小人何异！
“莫非你竟是那人定胜天的天纵奇才，福寿绵长的长运翘楚！”未经脑的话一骨碌倒出，鸡窝头少年干了吧唧瞪着眼给自己说呆了。
白亦萧拧眉仿佛在认真思考这话和自己命理的重合度，如此一来鸡窝头少年更加不敢直视白亦萧了，却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那我呢？”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尚晚青欲笑盈盈道。
少年转过头镇定心潮，细细一观道：“呃...印堂饱满微红，眉目春意盛浓。这是极为充盈的桃运之兆啊。”
“姐姐你生平不缺男色吧...？”鸡窝头少年仰着一张好奇稚嫩的脸庞问道。
尚晚青正是一派慈眉善目，“相术仍待精进。”
那张稚嫩的脸庞立即备受打击，“啊...？”
街角遥遥传来打更声，“二更天，不早了。”白亦萧身形一晃走出了房间。
尚晚青收拾好册子，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叫什么？”
鸡窝头少年还沉浸在自己相术不佳的落寞里，“我姓魏...叫魏长面。”
尚晚青轻轻点头以表知晓，拢手吹灭灯烛，和衣躺上床。
扭头只见魏长面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在孤寂的夜色里落落魄魄的像个小乞丐。
“魏长面。”尚晚青平视着帐顶道，“你窃取我的钱袋，引诱白亦萧去打擂台，最后达成我们要去运送货物的目的。”
魏长面闻言不发一声，垂着头走近尚晚青的床榻然后席地躺下。
尚晚青后续的话语他已经听不清了，思绪如一团乱麻被一股力道全然扯出。
远在三天前，他就在街边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二人。
一人身量高挑头戴斗笠，身着鸦青剑袖黑裳，俨然一副不好招惹的江湖人模样。一人襌衣雪青，颀秀窈窕。斜拢一束麻花辫，不觉婉丽可亲。
他们的对话向来无比简洁，应对大多事物总是淡漠旁观，偶然喜欢多管闲事。
这样武力超群且神貌良善的二人是最适合...
魏长面愣然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道歉了，“我只是想拜托你们送我回家...对不起。”
“我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他一面想着一面抬手摸了摸脸，一阵湿意。
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纤腕递来一张帕子。
魏长面默默接过，“谢谢...”
心下惴惴凝视着这面在月下如一握雪的素白绢帕而迟迟未敢动作，他冷不防想起老娘平日里对自己的规训：廓然天地，人外有人。
遂紧闭双目痛定思痛开始悔过。何苦先前躲懒耍滑不肯好好练功，以至于只会一招拿手的金蝉脱壳......
“所以要如何送你回家？”身侧传来尚晚青不疾不徐的声音。
“你们还愿意送我回家？”魏长面突然坐起惊奇道。
“你既已坦白相告，我们也都答应了护送货物，还能把你单独留在这么？”
他看着平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的尚晚青，“还有，你娘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样看着女子很不礼貌。”
羽睫轻掀，沉稳的目光一折落在魏长面脸上。
魏长面连忙后退一步，愧赧道：“对，对不起。”
“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尚晚青侧身支起头。
“我知道你们护送货物所走的线路会途径我家。”
尚晚青思索道：“你既能探听到路线，可知邱重着人送的货物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他看守的很严，我在附近徘徊两日，也仅能窥查他们走的是关外方向。”，魏长面垂着眼视线游移不定，始终不敢直视尚晚青。
“过来。”侧躺在床上的尚晚青朝他招手。
魏长面心如擂鼓，缓步向尚晚青挪去。
到达床前，只见尚晚青抬起手，魏长面断然紧闭双目。感受女子的手伸入自己的发间，睁开眼时正见尚晚青将一抹微小银点揩入襌衫。
“你离家多久了？”尚晚青伸手一指地面。
“两月余。”魏长面席地而坐老实交代道。
“寄希望于萍水相逢之人乃下下策，有何难言之隐？”
“...有一个秘密我本不想说的。”魏长面纠结万分面露痛苦道。
“还是说吧。”尚晚青笑得有些和煦。
“我家欠了笔债，要是撞见债主我就完了。”魏长面非常果断且顺溜地坦白。
尚晚青点了点头，“睡吧。”
“啊？”魏长面显然没料想到盘问这么轻松就结束了。
兜头一张被褥覆下，“哎好。”
然后魏长面双手叠腹睡得很安然。
室内重归于静，窗外树影婆娑。皓月清辉下，尚晚青侧头看向斜上方枕臂眠于树上的白亦萧，不再多想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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