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天的气温,已经逼近夏天,一天晒下来,村子里的空气都是热的。
何芊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阳光晒得她有点恶心。
日头很好,是她最爱的季节和天气,但从村头走到村尾,她额头冒汗,天上也落雨,细雨霏霏,薄得让人视而不见。
复行几十米,从后山淌下来一条小溪,汇入她斜前的湖泊。何芊停下来喘了口气,抬头刹那,一座古香古色的庭院映入眼帘。
整座建筑依偎着后山,乍一看,颇为气派。“沧澜青年旅舍”的牌匾挂在大门正上方,匾侧的灯笼纹丝不动。往下一瞧,两座雌狮子门石坐镇,威风凛凛。
宅院的两扇大门全开,但朝门内望去时,院内景象却被一张影壁墙挡得严严实实。
何芊刚把行李箱拎过门槛,一抬头正对上影壁墙,她多看两眼墙上的浪花,平淡地绕墙而去。
走过天井,就是厅堂,没等何芊反应,一位大姐伴随着风铃声走了出来。
“您好,欢迎。”大姐看起来四十多岁,前额鬓间掺杂几根白发,一齐梳到脑后扎成丸子头,褐色小衫的袖子被她挽到胳膊肘,看起来有些旧,却很干净。她伸手接过箱子又问何芊:“小姑娘,你是有预定吗?”
二人走到前台,何芊把身份证递了过去:“对,我之前在网上订了一个月短租。”
“我想起来了,这就给你办入住,喝口水。”前台大姐顺手递过一瓶矿泉水。
何芊:“谢谢。”
何芊接过水当即喝了一口,恶心的感觉缓解了不少,随后她开始打量起大厅的布置。
大厅有个装饰性门框,但她知道,这扇门可以直接通向旁边的酒馆。刚才进门前,她瞅见酒馆还在。
何芊眼波流转,从沙发到茶桌,从墙上的奖牌到一张宽大的桌子,最后,她的视线在桌上摆放的手册上落定。
这时前台大姐把身份证递过来,说:“我姓刘,大家叫我刘姐。”随后又补充道,“你加过小院微信了吧?”
“对,之前加了。”何芊笑道。
刘姐:“那就好,我带你去房间。”
刘姐顺手接过行李,等二人到了楼梯口,何芊想到箱子里的拍摄装备,于是不好意思地开口:“挺沉的。”说着便要去搭把手,刘姐笑笑,说一句“没事,我来”,歪着肩膀就直接把箱子拎了起来。
二楼和后院连通,左右两侧分别是男女寝。从楼梯一上来是休闲区,迎面一片落地窗。转向后院,路过一个向下倾斜的户外露台,上面放着几个轮胎座垫。
以前这里并没有露台。
何芊走神一瞬,身边便传来解释,不下雨的晚上,这里会放露天电影,但最近总下雨,好几天没放了。
两人刚到房门口,一阵铃声响起。刘姐看眼屏幕,和善地对何芊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说完便匆匆滑开接听。
何芊点头进房,打开空调,她往沙发那里走,听见走廊里刘姐小声说“刚办好入住”,随后便听不到什么了。
此时,她身上的汗和雨已经蒸发,徒留一层粘稠的薄膜糊住皮肤,横竖都别扭,她快速洗了个澡,顿时神清气爽,正琢磨着傍晚去村子转转,抬头一瞧,天阴了。
算了,也不是非要今天出去。
何芊向床边走去,伸手一拉窗帘,沙发的手机接连震动两声。
是刘姐发来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一顿15元,一些家常菜。
何芊正考虑着,对面又发来消息:超过十顿算九折,想吃提前说一嘴,退房前结款。
何芊很快就回复过去。
沙发上的盖毯还有着晒干后的纹理,摸上去轻微发硬,她顺势半躺上去,潮湿的头发蜷曲着,随意地散落在毛毯上。舟车劳顿,何芊拿起手机捣鼓一会儿,竟就这么睡去。
窗外的树枝被吹得晃晃悠悠,何芊的梦也跟着晃了起来。
梦里一座戏楼在她面前拔地而起,只是顷刻间又塌然倒地。她哭着往戏楼废墟里跑,跑着跑着,却跑到了镖局。一个男人站在院子中央,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渐渐向后退去,等他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何芊却觉得后背一震,紧跟着,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刹那间,何芊猛然睁开眼。
风声呼呼作响,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头发半湿半干,像给头皮涂了一层胶水,太阳穴发涨。不过何芊倒没在意,想着饭后吃粒止痛药就好了,便起身去吹头发。
等她姗姗到达餐厅时,刘姐已经在忙活:“小何啊,饭还得等会儿,你先坐坐吧。”
*
村里的石板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雨声和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路灯错落有致,亮过此时的月亮,等这人走到路灯下,才好叫人仔细打量一番。
黑灰色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长腿,白T恤干净清爽,身材并不壮硕,却紧实利落,在黑色大伞下露出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
往上看,流畅的下颌线上有三颗小巧的痣,连成一个小三角形。整张脸最显眼的还是一双眸——细长、明亮,薄薄的一层双眼皮盖在眼睑上,脸上的锋利被这双眼睛中和,整个人透着冷淡的气质。
江为迈着步子往沧澜走去。
他今天去体检,顺便购置了两把躺椅,打算放在二楼休闲区。因为下雨,家具店说明天再送,他一会儿回去要先给这两把椅子倒腾下地方。
他不赶时间,可这雨好像催着他回去,江为不自觉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沧澜大门上悬着的灯笼。
他踏进大门往厅堂走。
天色渐深,走廊上的串灯已经亮起,雨势见小,濛细雨从暖色灯光里潇潇飘落,明暗之间,他注意到对面走廊座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着毛衫,领口很低,脖颈处一片亮白,两腿交叠翘起,漏出一截骨感的脚踝。如果不是暴露的亮白肌肤和手机屏幕,那她整个人将要安静得溶进雨水里。
江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不可察觉地挑了下眉,他眨了眨眼,又摆了摆头,最后神色如常地走进厨房,不多时,又走进大厅。
何芊听见风铃声,下意识抬起头,瞥见一个模糊背影推门而入,只留铃声阵阵。她没在意,隐约听见斜对面的厨房传来交谈声。
刘姐招呼着吃饭,众人端菜,五菜一汤,看起来不输饭馆。
席间刘姐主动提起:“老板今晚回来了,我明天请假,你们有事就找他,他做饭也很好吃的。”
酒足饭饱,刘姐进厨房刷碗,大厅里多了几个人在玩游戏,何芊插不进去,又不想太早回房间,她顺手拿起一本桌上的小册子看起来。
册子很简单,封面上“沧澜青年旅舍”几个大字下面是青旅的大门手绘照片,下面写着一行:沧澜镖局旧址。
沧澜青旅是在镖局旧址上改造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清代嘉庆年间,镖局主打水陆联运,又因大当家的姓江,便取名为“沧澜”,寓意江流奔腾之势。后因种种原因,镖局便没落了,直至三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遗址,后来被人开发,成立沧澜青年旅舍。
看到这儿,何芊刚咂摸过来,她心中咯噔一声:镖局大当家的姓江?
后面几页便是和青旅相关的信息,不外乎“响应文旅号召”、“青年回乡创业”之类的,何芊对这些没有兴趣,但手下却难以自控地翻动起来,直到最后一页,青旅创始人身份依旧成谜。
她暗自松了口气,搁下册子,起身去厨房接水。
江为回来后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过两天合寨文化节开幕,顾客肯定要多起来,他想着把后院仓库里的桌子搬出来放在酒馆室外。回到沧澜后,他跟刘姐打了声招呼便去给手机充上电,回了回消息又去酒馆跑了一趟,这才回来收拾二楼的空间,给躺椅倒地方。
其实作为老板,他完全可以把这种事安排给刘姐,但毕竟是些搬来运去的活,况且刘姐晚上要做饭,他便自己顺手做了。
忙到现在,总算收拾好了,正打算吃饭,外面进来一个人,他抬头看去。
细长的两条腿在裤腿里晃,头发披在身后,恰好漏出婀娜的腰身,她在饮水机前站下,伸手抽出一个纸杯接水,漏出的一截手臂瓷白细滑。
水声停住,就在她扭过头的一刹那,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眼前,江为拿着饭勺的手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忘记眨眼。
这回看清了,鹅黄色毛衫,白色裤子,眉毛弯弯,眼角微微上挑。真人看起来比视频里更薄,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
一时间雨声和游戏声都被抽走,连呼吸声都被抽得干干净净,四下只剩寂静。
不多时,何芊低头,江为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她手里的纸杯被挤压变形,水溢了出来,沿着手指关节淌到手臂,还有一些砸在地上。
江为终于缓过神来,他放下饭勺,抬起腿向何芊走去。
绕过岛台,只短短几步,他的鞋便在何芊的视野里出现,他的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随意衔着几张纸巾。
何芊不想去接这几张纸,也不知道该让眼睛望向何处,只得低头看地,但她不抬头也知道,江为的视线从未离开。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却好像过了一百年,恍惚间,何芊想到,他们三年没见。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墙上的影子却离得很近,快要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像亲密的恋人。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何芊听见他开口:“擦一擦吧。”
她不得不抬起头,熟悉又陌生的相处令她大脑一片空白,此时她只想问问,为什么他出现在这儿。可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大悟,于是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
就在这时,刘姐从门外进来了。
见两人站着不动,刘姐误以为俩人还不认识,她知道江为的性子,便主动热心地给何芊介绍起来:“小何呀,他就是这里的老板。”
刘姐正欲介绍何芊,可随后江为的举动却让她愣了神。
只见江为极为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半杯凉水,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后,又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刘姐面露疑惑,看看何芊,又扭头望向江为,说:“你们认识啊?”
没等江为张嘴,何芊抢过话头,支支吾吾回答:“嗯,我们......之前......认识。”
刘姐察觉出微妙的气氛变化,却没多想,只当许久不见生疏了,于是客套几句就离开。
而何芊还端着那杯水,温热的触感从指间传递到脸上,可转念想到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她顺势挺直腰板,面无表情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江为问:“你是来旅游的?”
何芊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在江为看不见的地方默念一句“有病”,端着水转身往门口走去。
江为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身影,满脑子都是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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