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越下越大,屋内一片漆黑,江为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觉得今天的雨声格外令人心焦。
一年前他偶然刷到何芊的视频,才知道她已经是叫得上名的旅行博主,恰好最近村里办文化节,他早就知道何芊被邀请过来做宣传,可在沧澜看见她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翻来覆去,他摘下耳塞放进床头的戥秤里,从衣架上随手抓起一件T恤,边走边往身上套着,后背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显露出来,紧实的腰下穿着一条半截短裤,毛糙褪色,像洗了很多次,破点儿旧点儿也没什么,但Hello Kitty的印花出现在他身上实在诡异。
他悄声下楼去了前台。
住宿记录显示她从订房平台预定,今天刚办理入住。他的视线在客房记录中游走,看到离店时间时,江为松了口气。
原来她就是刘姐口中那个租了一个月的小姑娘。
翻看微信,她的头像和ID早就变了,难怪他没注意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很不幸,仅三天可见,连背景图也只是一张空白,于是他又返回聊天界面。
聊天还停留在“OK”,一个蓝衣服大脑袋的微笑小人举起一个“OK”,何芊以前和他说,这个小人叫小蓝,她觉得贱兮兮又很可爱。
就连江为自己也没察觉,他的肩膀已经悄然舒展开来,可转瞬他眉峰又聚,眼神深得像海。
江为翻了翻抽屉,从大半包软中华里随手抽了一根咬住,这烟什么时候买的来着?还是谁送的?记不清了,他平时极少抽烟。
他起身到走廊点了火,深吸一口才靠着椅背仰头坐下。靠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雨水,肩膀处,衣服颜色骤然变深。
手指一弹,他又把烟含进嘴里,烟雾缭绕中,小小火光在面前闪烁。
江为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弯腰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此时肩膀处已经完全湿透,他像没知觉,又或是不在意,就这么湿着回到房间又躺下。
*
次日一早,何芊睁眼便发觉大事不妙,不仅头疼得厉害,嗓子更是如刀割一般,她这才想起来,昨晚回房后混沌睡去,忘了吃药。
打开微信看到村委小常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来合寨。
来之前何芊没跟村委这边对接,她不愿住村里提供的住宿,想着多住些日子,却又不想和村委牵扯太多,也担心人家特意关照反而降低体验感,几番考量下,她本意是等过两天再说,可昨晚这么一遭让她想退房,此时生病不愿折腾,也没多想,匆匆答复对方说今天就到。
房里没有直饮水,她洗漱完便下楼,看见江为已经在厨房做早餐,她走上前。
何芊:“我要退房。”
这是阔别三年后,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江为正把煎鸡蛋铲进盘子,他闻声抬起头来,没料到是她,毕竟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像苟延残喘的唐老鸭。
他刻意忽视她的话,只问:“你嗓子怎么了?”
何芊面色不佳,她惜字如金:“感冒。”
短短两个音节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
“等着。”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厨房,不一会儿,他拿着两盒药回来,“先吃饭吧,吃完再喝药。”
他把药盒整齐地码在餐桌上,语气自然,像从前那样。
何芊倒是不扭捏,一顿饭默不作声,喝了药便回房间,收拾行李时才想起来,她昨天并没有预约青旅的早饭,但这对她而言无所谓,吃都吃了,她又不是不给钱。
而楼下江为却没有这么松弛,尽管他试图忽视她的话,但是平台的的退房申请却不会因为他的意愿改变。江为当即皱起了眉,在聊天列表翻了翻,迟钝了三分钟才发出去五个字:为什么退房?
隔了些时候,他收到何芊回复:不想住了。
他紧跟其上:那你住哪?
何芊:和你有关系吗?
江为脸色冷下来,把手机熄屏又亮屏,如此反复数次,最后他无奈地回她:你还在生病。
何芊看见这句话,再也没理,转头给村委小常打了个电话。
半小时后,她在楼梯上看到江为和一个男人正在聊天。他比那男人高半个头,颀长身形看起来很挺拔,但昨晚她就发现,他瘦了。
何芊笨重地下楼,没走几步,行李箱被一只大手接过,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局促,却也没吭声,跟在他身后走着。
前脚刚踏下阶梯,一只手就伸到何芊面前来问好,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村委小常。
临行前,两个男人熟稔告别,拎行李箱的大手递过来两盒药,何芊坦然接过,跟着小常上了车。
一上车小常便打开话匣子:“真是没想到,原来你和江为认识,这不巧了?这两天我让他带你好好转转。”
何芊想回绝,可话到嘴边,只能发出微弱气音。
小常见状便说:“我知道,你感冒了。开幕式还得两天后呢,不用担心,这两天你先好好休息。”
她也不再解释什么,安静看向窗外。昨晚雨下了一夜,白墙上霉渍更加清晰,地面却早被太阳烤干,只有石板缝里的泥在留住雨的踪迹。
...
何芊一进门便瘫倒在床,缓缓闭眼后又睁开,张嘴试了试,依旧发不出清晰声音,吃瘪般叹了口气便又闭上眼,过了很久,她才看到微信上有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绿色,点开大图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片绿澄澄的江水,id名称是jw.
手机旁边的两盒药实在瞩目,她瞄了一眼,差一点就要心软,还好紧要关头悬崖勒马,她点了拒绝。
很快,新的好友申请又弹出来,附带一条消息:我是江为。
这话让何芊莫名觉得很恼火——凭什么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一走了之,凭什么现在又装作无事发生大献殷勤。
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上心,这么执着呢?
这次她没点拒绝,置之不理。
终于,再也没有好友申请,“新的朋友”一栏清净下来,可何芊并没有多痛快,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从头顶慢慢渗到脚底。
她从床上爬起来,拧开水一口气饮了半瓶,喉咙总算舒服一些。早上她喉咙疼得难以吞咽,为了喝药勉强吃几口饭,早就饿了,于是这会儿,何芊决定,什么江为海为,她才不管,她要吃饭去,她开始搜索附件的小餐馆。
终于选定一家,她迫不及待要出发,却在出门前收到沧澜的微信消息,看着对面发来的照片,她终于发现,手上的戒指没了。
这枚戒指是她自己买的,第一年工作时,要好的同事告诉她自己被隔壁部门的某某告白,烦得不行。听她这么一说,何芊吓得连忙购入一枚戒指,平时就戴在中指,后来还真有男同事表白,何芊举起右手,笑着说“非单身喔”,对方连连道歉。戴了小一年,竟习惯了,以至于离职后,她也一直这么戴着。
这几天中指擦伤,她就换到无名指,昨天睡前摘下来,被退房的事情一扰,忘记再戴,现在想来,应该是被她落在沧澜的床头柜上。
不过一枚银戒,也不值多少钱,权当丢了,反正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接触。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复:扔了吧,我不要了。
看见这条消息,江为眯起眼。
随随便便都能丢掉,那看来也不是很重要嘛......
江为:我给你送饭,顺便给你捎过去吧。
何芊:不用。
江为:这就到了,做了笋烧肉。
之前来这边修复戏楼时,他们项目组的几个学生总是一块去三畏酒馆吃饭——也就是如今青旅边上的沧澜酒馆。那个时候何芊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笋烧肉,只不过这菜做起来麻烦,江为说过,鲜笋得炖一个多小时,当时在夏季,没有鲜笋,老板用笋干做的一样好吃,浓白汤底在加热小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笋都被浸润上烟熏腊肉的味道,什么调料都不用放就足够鲜美。
听见江为这么一说,她好像真闻见味儿了。虽说嘴馋,可何芊的定力也绝非如此不堪一击,她已经走出民宿,心想,不就是笋烧肉,她去哪儿吃不到啊?
一抬头,前方十米不到,江为拎着保温饭桶向她走来。何芊试图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只是刚一抬脚,就听见仓促一声。
“哎——”
他叫的是“哎”,又不是她何芊。
于是她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正欲抬脚,江为三步作两步,已经来到她面前。
何芊知道躲不过,轻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他把饭桶递过来。
何芊灵巧绕开,这次,她的脚终于成功迈出去,可仅走一步,却再次被拦住。
就在何芊即将发作之时,他把饭桶换了个手,伸进裤兜一摸,又胳膊伸过来,掌心摊平摆在她身前,直直拦住何芊的去路。
何芊听见他闷声闷气:“婚戒也不要了?”
阳光下,他的手掌平直展开,骨骼分明,手指修长,素圈戒指在他手里泛着柔润银光,她看了一会儿,把戒指捏起来戴到中指。
江为看着她戴上戒指,也跟着收起手来插进裤兜里,见何芊没走,又问:“吵架了,还是......离婚了 ?”
听见这话,何芊忍不住嗤笑一声,反问道:“你对别人的私生活有这么强的窥探欲吗?我就是丧偶,和你有半毛钱关系?”
江为太阳穴跳了跳,就在何芊再次抬腿向前时,他也幽幽开口,好似故意,就是不让何芊走。
他问:“他对你好吗?”
“你有病啊?”何芊终于忍无可忍,她板着脸,尽了最大力气吼他,声音却依旧嘶哑,甚至比刚才更没气势,她又重复一遍,“江为,有病就去看医生,在这儿发什么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江为无意识地咬着牙,腮帮子紧绷,他直勾勾盯着前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更快。正值饭点,四下无人,他拎着饭桶沿路边往回走,裤兜里,手攥了又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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