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淋漓整夜，今早气温骤降，地上铺满落叶，环卫工人正在打扫。何芊身穿一件薄款开衫卫衣，外套下摆刚到肚脐，远远看过去显得很高挑。她双手插进上衣口袋，慢悠悠往食堂走去，路上听见别人说，才知道公告栏展示的篮球赛就在今天。
何芊路过篮球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看球员衣服，是建筑和物理的比赛。她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便走向食堂。
何芊不知道一场篮球赛要比多久，但当她走出食堂时，两个学院的比赛还在进行，何芊估摸着进入尾声，恰好吃完饭也没什么事情，她便走向球场，毕竟她跟建筑学院还有些渊源，她爸就在建筑学院任教。
只是她刚走进球场没三分钟，比赛就宣布结束了，何芊看得云里雾里，往人群里凑凑，球队在拍合影，目光搜索找到成绩牌，看起来应该是建筑学院赢了。
没什么意思，她想走。
不远处，一个女生含羞带怯地给一个刚比赛完的男生送水，男生摇摇头没接。
何芊笑了，她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电视上。视线悄悄从女生扫到男生——
何芊秀眉一挑。
是他？
那人好像很快就感受到她的注视，自然地寻找到视线的主人，然后与之对视，甚至，还招了招手，随后他迈着长腿向她走来。
何芊凝在原地，手举起不是放下也不是，在半空中停住，却只见那个男生面无表情地路过，径直走向——她的身后。
何芊面上有一瞬间错愕，她随着这人的脚步回头，看见他的队友递给他一瓶水。尴尬到无地自容，她准备快步离开，只是刚抬腿，那人迎面过来。
“好巧啊。”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何芊一脸疑惑，指向自己。
意思是“你在和我说话？”
男生点点头。
何芊：“你认识我？”
“嗯。”又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何芊的疑惑只增不减。
他：“那晚在红辣椒，我舍友找你朋友搭讪。”
“哦对，我想起来了。”何芊低头挽头发，装作刚刚记起他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下刚才的局促。
他：“之前在校门口公交站我也看见你了。”
“......是吗？我没注意。”何芊皮笑肉不笑，继续装傻，勉强张嘴，“这么巧啊。”
他：“嗯。”
何芊心里骂爹，嗯嗯嗯，除了嗯会不会说点别的。但还是轻盈一笑，非常得体地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何芊靡靡走了两步，似有感应般回过头来，一瞧发现这人竟然还在原地站着，有几根汗涔涔的头发粘在额头，眼睛不大，还挺有神，两人视线相撞，他不躲，却连着眨眼，耳朵红得不正常。她勾勾唇，索性倒回去说：“加个微信吧。”
他微蹙着眉，又极快松解开来，抬手捋了捋后脑勺的头发，沉默片刻后开口：“我们早就是微信好友了。”
听见这话，何芊一惊，火速在脑子里翻阅着朋友圈列表，还没等找到目标，就听见他轻飘飘地说：“你拿了我的内裤。”
何芊愕然抬起头看他，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啊？”
他：“你之前误拿了我快递。”
这会儿何芊已是呆若木鸡，一阵沉寂，她还在直勾勾盯着人家看，有风吹过，何芊意识到刚才的出神，耳朵染上轻微的红，轻咳一声后，她把目光移开。
对方终于先开口：“我要走了，洗澡去。”
何芊如遇大赦，悄悄吐出一口气，连忙说：“好的好的。”
正要向前走，他却问：“你很尴尬吗？”
何芊被这话噎住，这不是废话吗？
又听见他说：“没关系，这没什么好尴尬的。”
随后他去休息区拿上了包，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篮球场。何芊独自留在原地，很凌乱。
何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拿出手机找到半个月之前的聊天对话框，点进朋友圈，就只有昨天晚上的那一条音乐分享，ID叫jw，可能是名字缩写，点开头像大图，是一片江水。
这时候，对面突然发来一条消息：22建筑江为。
何芊礼貌回复：22地理何芊。
对话终止，何芊点了一杯咖啡，等冰块全部化完她也没喝几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沿，她想了很久要找什么话题继续下去，但似乎不管什么话题都很生硬。
没想到你还会打篮球啊——傲慢，油腻。
对了，我爸还在建筑系当老师呢——这不是她最不想告诉别人的吗？
你有女朋友吗——图穷匕见。
终于在晚上，她想到了一个自然又合理的问题——你的收件人名字为什么叫“河”啊？
没想到对方几乎是秒回：我不想用自己的名，就叫河。
何芊心想，这人真爱说废话，又见他补充道：江河。
何芊看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词语，无语凝噎。
怎么听着这么暧昧呢？
结果对面又说：大后天有篮球杯决赛，下午两点，你还来看吗？
何芊眸光一闪：你想我去吗？
江为：很想。
...
三天后，9月27号，下午两点十六分，篮球赛已经开始，在何芊看了二十一次钟表后，办公室的门外进来一个人，带进来很浓的香水味。
何芊看见那人大马金刀地坐下，跟导师点了点头，随后导师便接着开口：
“子意，芊芊，叫你们来是有个事情，一个月后有个古塔修复项目，已经审批下来了，这种项目历来是古建为主测绘辅助嘛，这回呢，不太一样，项目是由我负责，所以你俩这次也跟着一块去，就当是学习学习。”
“到时候万老师跟何老师肯定都会通知你们，我这是刚收到消息，先跟你们提前通知，你们俩先认识一下。”说完导师停顿一下，像想起什么，说，“你俩是不是已经认识了？平时应该一块上课。”
何芊摇摇头，她从没见过这人。
万子意：“不认识。”
“没关系，今天这不就认识了？”导师发出一阵谄笑，随后又说，“万老师是咱们院的院长，何老师呢，是建筑学院的主任，大家都是一块工作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也算你们半个长辈，有些话我也就直接说了。”
“这个项目是有收入的，多好的机会，又能学习，又有钱拿，不少学生都想进呢，但是你说我这做长辈的，哪能先紧着外人，是不是？所以这事，咱们该低调还是得低调昂。”
说这么多，不就是又想讨好上司，又害怕被举报呗。没法跟院长和主任开口，在他们孩子面前总能摆摆谱。
何芊：“明白。”
万子意跟着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俩先做做准备，反正还有一个月，不着急。行了，没什么事儿了，回去吧。”老师又发出刚才那样的笑声。
两人从办公室离开。
何芊看看表，两点半，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刚想跑，被身侧的人一把拉住。
“我叫万子意，认识一下呗。”万子意吊儿郎当地说。
“我叫何芊，不好意思啊万同学，我现在有点急事，咱们改天再聊？”
“什么急事啊？先加个微信。”说着他已经把手机拿了出来。
何芊看他扫完码，随后便往前走着说：“咱们有事微信说吧，我先走了。”然后就一溜烟地离开了。
从西院最西侧的办公楼到东院篮球场，以往常速度，何芊需要步行十几分钟，今天她快跑慢跑，终于在篮球赛刚结束时赶到，低头一看，只花了八分钟。
扫视一圈，她找到那个高高的身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为扭头，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睛却骤然亮起，他说：“你来了。”
何芊大喘气：“恰好路过。”
江为看向何芊汗涔涔的额头，整个面部肌肉都往上翘，他嘴角微微抽动，想了想说：“嗯。”
何芊视线转动，看见隔壁蓝色球衣的队伍正拿着奖杯合影，便问：“输了？”
江为点点头。
何芊抿了抿嘴，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这是她在被叫去办公室前就买好的。三天前，何芊怎么也想不到“电视上才能看见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给我的？”江为虽然这么问，但他的手已经抓住瓶身。
何芊看着他的手，咬了咬唇壁，说：“给小狗的。”
江为：“嗯？”
江为愣神之际，何芊指了指他身后，笑得张扬肆意：“你队友喊你。”
“虽然输了，但还是要拍球队合影。”江为跟她说完这么一句，又回头冲队友喊，“这就来。”
接着继续跟何芊说：“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何芊：“我可不白等。”
“绝不让你白等。”江为拿着水倒退着身子往后走，边退边说，速度很慢，球鞋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像是担心何芊不相信他的话，再次重申，“别走啊。”随后才转身小跑过去拍合影。
何芊找了一个角落，安静站着，往场中央的人群中看去，一张冷脸看着相机，丝毫看不出输球的挫败，但也说不上欣喜，只让人觉得和球场的气氛格格不入。好在身条脸蛋不错，足够引人注目，怪不得有女孩给他送水，何芊心想，红色球衣实在衬他。
没多久，他取了包跑过来，停在何芊面前时，头发颠了一下，何芊听见他队友的起哄。
她伸出手心，目不转睛地看他，喉间荡出一声柔柔轻笑：“我的报酬呢？”
见江为并没反应到是什么，她又补充：“你说不让我白等。”
江为想了想，说：“我先欠着。”
何芊收起手心，视线从他额前湿漉漉的发梢转向他的眼睛，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不骗你。”随后他从包里拿出一条项链，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何芊，说，“这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先押给你。”
何芊接过项链，拎了起来，“啪”的一声，链子往下落，一朵浪花银片坠在空中摇起来。她伸出另一只手一一把握住，端详一番，又伸手还回去：“你都说了这对你很重要，我不能要。”
江为：“但跟你证明我不骗你，也很重要。”
江为没有接，把她的手合上。
何芊无奈，只好收下，她小心地用一张纸巾把项链包起来，又放进包里，被他的回答搞得心神摇摆，想离开这里，于是问向面前的人：“你不去洗澡吗？”
江为：“我今天想晚点去。”
何芊：“你出了汗，而且已经降温了。”
江为：“那我走了。”
两人一起走到球场门口，分开时，何芊突然说：“你要快点赎回去。”
“好。”江为咧嘴朝她摇了摇手里那瓶未开封的水。
这是何芊第一次见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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