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是最靠近沅与金国边境上的一座县城,城虽小,因紧邻黑河,热闹程度不比张掖差。两国虽然明令不许通商,还是不少商贾打通关系,拉起商队,带着绢布器皿、茶叶美酒,冒险越过黑河往草原走一遭。
要准确在莽莽草原找到游牧部落,亦或直奔城镇,一个靠谱的向导必不可少。这些向导有草原人,也有怀安周边的汉人,汉人里口碑最好的就是那最不起眼的小叫花。
小叫花不过十五六岁,胳膊腿儿比一起玩的同龄女孩都细,整日佝偻着背,像脊柱撑不起头的重量,可只要上了路,他就精神了,耐性比谁都强,好像草原才是他真正的家。
小叫花的踪迹遍布怀安全城,有人要找他,半个时辰内肯定能找到,但不管是打听事儿还是请他出门,都得先恭恭敬敬请人往听海楼吃顿大餐,吃好了再说要不要答应差事。
三天的等待日期一到,万知去他们约好的地方找人,旮旯里一堆柴禾快跟院墙一般高,院墙后面是几个孩童在欢闹。万知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眼光还没来及下落,就发现院里来来往往穿官家衣的不少人,赶紧压低身形,往树荫里躲。
院墙下的孩子是常跟小叫花一块儿玩的,听见头顶有人悄声喊,纷纷抬头,见了他一个个高兴得很。“大哥说有人来,还真有人来了!”
万知就问:“小叫花呢?怎么没来?”
“你给我们糖吃再告诉你。”
所幸万知早有准备,几天前跟李思空一道,见他带了一包麻糖散给小叫花身后的孩童,特地记下。
“你们怎么翻过来的?不怕院主人发现骂你们?”
“喏,墙外的草垛子,大哥让我们翻,我们就翻了。他还说胡大大是个好人,真看见我们了会给糖饼子吃。”
“那他人呢?”
“晌午头被人请走吃饭了。至于你要的东西,他说你看见这院子里的人就会明白的。”
听海楼,名字起的气派,内陆当然没有海,只有条大河。据说开楼的老板出过海,淘了金回来开的饭店。店里没有海鲜,河鲜不少,离门口老远就能闻见蒸鱼的香味儿,万知这能不吃鱼都不吃的人也想尝尝了。
堂里坐了不少人,有人身上包裹还没放下,有人手边放着刀剑,有人坐着捶腰腿,桌与桌之间也相互探头说话,都是一路人。
只留靠近门口剩了张小桌子,万知瞧瞧大部分桌上只上了一两道菜,就琢磨这饭怕是要等得难受。小二给他想了个法子,点几道相同的还没上桌的菜,清蒸鱼正在蒸,有多的,豆腐白菜汤也是一整锅成,腌萝卜卷饼就更不用说了。
“嫌堂里吵,这会儿楼上还有俩小雅间。本来要多收一两银子,今天中午这楼被一位爷包了,您瞧,这都是他们的人,多出来的房间那位爷就送给别的客官坐了。”
“大间儿可是留着请小叫花了?”
“哟,客官您的消息也挺灵。不瞒您说,小叫花这几天可没少来我们这儿吃好的,等着请他的人还有呢!”
“难得都这么舍得下本,跟别的向导他们可得压价吧。咱这一桌席,怕是抵上大半程路费了。”万知这就跟伙计在门口聊起来了。
“谁让这时候只有小叫花敢往外出?河里捕鱼的最近都少了,不是今儿这位爷出手阔气,我们老板还真不舍得一次用了这么多鱼。”
“金国皇帝老儿亲自带了队人马冲到黑河边儿,一箭就射到了这城门楼上,竟还是英勇不减当年……我瞧县尊大人最近颇为忙碌,可是上头有了令?”
伙计一听,多看他几眼,凑近了说:“这不好说,出了这事儿才不多日,咱们的通报恐怕刚到京城,京城什么反应谁敢揣摩。陛下来咱这儿三回,没一回如意的,终于这几年不提了,我们可是欢喜清净,就这样,你看这怀安城,像县城?还有,你别看金庆泌又跑到咱这城下撒野,嘿嘿,老啦。都有雄心壮志,那能都让你称心如意?”
“小二,别唠了!上菜上菜!等了多久了!”
“来了来了,咱心里都有数呢!差不离儿了!”伙计这边请万知上楼,“走吧,客官,赶上时候了。”
万知却请伙计打包,说自己要提了食盒带给小叫花几个玩伴吃。
“客官有心了,方才后厨给胡大人送饭,已是带了小份儿给小孩儿,您就安心用饭,今儿我看小叫花这生意照样成不了,完了您二位再聊。”
这黑河里的鱼蒸出来,确实跟黄河、洪泽湖的鱼都不太一样,也不知是这儿的水更清,还是店家调的汤料有秘诀,鲜而不腻,甜咸适宜,入口即化。万知一筷一筷挑着,好不快活,一边也留神着隔壁的动静。
鱼只剩了骨头,他正卷点咸菜清爽,忽听隔壁有人哭号。说哪等得起京城传信回来,万一圣令一道彻底断了黑河来往,自己这货岂不全砸在手里,近了要管几十号人吃饭,远了各自几口人的家,贴了钱回去怎么养得起。
不对呀,你在这儿哭穷,谁把这楼包了。万知心里发笑。
“金爷的钱是金爷的,包这楼请您老吃饭,我们可是沾了光,我们去卸了货还会回来,金爷可是要在那儿潇洒一时。”
“那敢问徐老板,您这趟货卸了,能挣多少?”屋里短暂无声,小叫花不由怪笑,“得,我知道了。谢谢款待。”
那老板赶紧挽留,请小叫花务必考虑,价格都能再商量。
“这样吧徐老板,钱我不要了,夫人手边裹的这把剑,若能赠我,咱这买卖就定了。”
这却比往上抬价还让人肉疼,“怎敢委屈您呢!这不过是路过白石镇,内人瞧着好看,我看也不贵,才买了当个佩饰的。”
万知不由好奇,小叫花眼力他已见识过,当日见面就借着李思空的名头请他拔剑一看,也不多问是何剑,只是称赞,说在这边地已见了不少兵器,这把剑可称第一。若屋中之剑确实不错,倒是小叫花有敲竹杠之嫌了。
隔壁开了门,又有人远远高声挽留,万知猛一听,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就举着筷子猫在门板后面。
商人跟金爷说清来回,金爷略一合计,给小叫花开了个条件,“剑确实是好剑,但总不能夺人之美,金某若愿以同等银钱请您,还望您赏个脸。”
“金爷好大气,我只怕您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钱。”
“现钱自然没有,在巴彦城的石记酒坊。”
“我考虑考虑。”
万知赶紧坐回位上,慢慢地喝自己那碗快见底儿的汤。果然,没一会儿伙计就来敲门,门外是小叫花,还有俩没送成客想着瞄一眼的人。
“万哥,你还找到这儿来了,多有怠慢多有怠慢。”小叫花故意给万知作了一揖,配着邋邋遢遢的衣服还有稻草绳扎的乱发,有些可乐。
万知嫌弃地胁着他脖子进屋,“你小子挺会事儿啊,自己能填饱肚子,跟你混的也都有的吃。”
小叫花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肚子,“你这不也吃得不错嘛。”
“你还贫……”
“万兄?!”
万知扭头,立刻放下小叫花奔到走道里,“金铭!真是你啊,方才听伙计说今儿来了位金爷,我还想不会是你吧,那次分别,谁知道还会不会再遇着。”
他又赶紧把小叫花拉到金铭跟前,“遇上他你可偷着乐吧,生意上爽快得很。老李的面子你都不卖,这实打实送到跟前的银子,你再盘算就飞了。金兄啊,来来坐,都吃饱了,咱就喝喝茶叙叙旧。伙计麻烦桌子收拾下,上壶好茶。”
既然叙旧,小叫花喝了杯茶就借口溜了,万知问他何时起行,他神秘地眨眨眼,看风头。金铭问起朱华,万知说了朱华娘的亲事,又问金铭要不要去捧捧场。喜事金铭自然愿意去凑热闹,就是不知道朱华愿不愿意。万知当即写了封书信,请伙计找人送到张家坪去。
第二天回信送到客栈,信上朱华很是欢迎,又写了几样要备的东西,让万知帮忙捎带。俩人夜里赶路,到张家的时候天蒙蒙亮,不耽误继续准备。
李思空算是入老张家,无亲无故的人,接亲这事本来说算了,俩人都这个年纪了。亲戚们都看热闹,舅家的人商量几商量,当年喜事办得不甚顺心,如今有条件,风风光光办一办,俩人都不委屈。
找别村的阴阳先生算了个大晴天,到了傍晚阳光依然热烈。蓝天白云黄土地,绿槐树金麦穗,系红布的唢呐喇叭吹得燕雀枝桠上来回飞。新郎官腰里缠着红布,从村头出发,牵着额前戴红花的马,后边跟着也带了大红花的黄牛,到修葺一新的张家接了盖红盖头的新娘。一行人继续往村尾走,转到田里,地头忙活的人说笑着,扛起锄头跟着回村。
张家收租的财主颇给面子,老爷子支使儿子送来礼金,还在席上跟新郎喝了酒。李思空这边跟客人喝酒,张绢和女儿招呼客人吃饭。万知是帮工,跟着李思空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也喝了不少酒。金铭跟村里一些管事人、长辈坐一桌,是贵宾,衣着华贵,也无形给新人增添不少底气。
同完全不认识的人坐一桌金铭也不拘束,多客套客套,话就有了,问问今年收成如何,再跟人说说怀安城的事。今年收成不错,周边水土好的地儿更是。日子平稳,也就更不愿打仗,就这小打小闹,打不起来。打鱼的、经商的、放牧的,年年不小心遇上金人的多了,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丢了性命,城里大人们也没管过。
又听他们随口谈论起张家这新一口人要怎么上籍服役,此前没这先例,也掂量不来个合适法,想起金铭是见过世面的,便问问他别地都有个什么办法。
好在这些金铭听莫三说过一二,“江湖中人来去不定的,但要进城过关,还是得有路引,这就管着了,至于那艺高的、发财的、或是有了一官半职的,这就不需小弟再说了。”
“那他家?”
“老哥可以试试。”金铭微微一笑。
财主儿子顿了一时,跟着笑起来,起身给金铭敬酒,“受教受教。”
偶然间,金铭抬眼看到朱华的母亲擦汗,拿的手帕倒像自己送朱华的帕子,多看几眼确定了,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老弟这是看......?哈哈张氏家小女子,如今我等倒是不敢高攀了,老弟你条件好,又跟她认识,不过今日一瞧,恐怕难比那位小哥忙前忙后在张氏心里。”
“说笑说笑,我也只是好奇,还从未有幸参与这样的婚礼。”
喜宴摆到天黑,月亮颇明,客人纷纷告辞,李思空虽然能喝,乡下的土酒喝多了,这会儿也得万知扶着,晃悠着送客。
金铭也跟着告辞了,朱华还在送客,见他回头,朱华又笑着朝他挥挥手,整忙了一天,脸上却不显累。怀安再见吧,万知跟他说了,几个人想蹭着他们的商队同去草原。不用请小叫花就能到目的地,他好像有点亏,但一想多了几个保镖,最主要万知在,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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