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列得详细,还附加一份天气水文的判断,不说戴季朋没见过,李明劼和胡雎也是少见。不做耽搁,当即集结人手赶路。烟气裹着尸臭被风吹到了怀远,人埋的埋,烧的烧,遗落的金银细软彻底被搜刮干净。
将军庙对岸仍无人看守,一筏十人,五支齐上,水性好的入水,不到半个时辰便过了近千人,马最后过。
不必担心敌军的骑兵,朱华和老乔,秦海带一帮厨,已率先过河。掐算着时间,特意避开马腿,挑了马面或是马耳,尖利的石子一个个崩去,马纷纷受惊,草料、帐篷跟着被一把火烧了。来不及灭火,更不必说集合部队,喊杀声传来,敌人丢盔卸甲、望风而逃。
秦海随手取张弓,扯了条红布系在箭上,返回河边一箭射出。对岸戴季朋接到信令,开始指挥大批人马渡河,势必占领北滩。
庄子一片混乱,几个敌兵跳上马逃得飞快,见朱华扯了匹马追上,狂奔一时胆魄渐渐归位,搭弓射箭。朱华抽刀将箭悉数拦下,身侧也有几支箭嗖地飞过,是老乔跟了上来。箭无虚发,射落两人,剩一人摇了一摇还在马上未落。朱华将刀鞘一提一转,掷个正中,把那人砸下马来。
老乔刀往那断了胳膊的校官脖子上一架,不等他哼唧,刀顺着肩一滑一卷,脚下把马一踢,人瞬间被拖出数十丈的距离。
校官看出他们非军中之人,也不再装汉子,老老实实求饶。“二位大侠!这一路的县城,临泽、高台,如今都有驻军,来往盘查甚严,想进城小的没本事,二位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朱华却问:“你们副将叫什么。”校官咽了咽唾沫,说了名字。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她不由抱了一丝侥幸,又问临泽带兵的副将家在何处,校官说了高台。
“带路!”她的声音猛地拔高,眼眶红了一瞬,泪硬生生被憋回去。
一路奔驰,赶到已是二更天。高台县城城门紧闭,撇下俘虏,朱华挑了一处城墙,和老乔一前一后用钩爪爬了上去。
县城内部跟她去年随商队经过时没什么区别,除了原先的市场成了营地。他二人本猫在一处看巡逻的士兵换班,身侧忽然过了阵风。来人慌忙按下二人齐齐抽刀的姿势,扯下面罩,竟是李思空,“是我!老乔你怎么也来了!”
见朱华眼泪夺眶而出,李思空慌着替她擦了,“乖儿。跟我来。”
李思空把人带进一间空草房,叙旧的话不必说,压低身子点了火折子,映出他画的草图。
临泽平地少,只驻扎了两千兵力,高台一千步兵和两千骑兵,酒泉还有两千骑兵。总体兵力不多,但骑兵都是金乌铭叔父的亲兵,如果需要,此人在乞颜还有一支骑兵备用。李思空还打听到,此人向金乌铭立了军令状,誓要打下怀安,若能取张掖,爵位再升一级。
“前些日子只是试探,咱们抢下北滩尚庄,守住将军庙是好棋。就像他们要占怀安去张掖,我们想往西北,就得占临泽。临泽领军有个汉人副将,作战经验颇为丰富,走将军庙就是他的意思。几日前我没寻得机会杀他,今日随他来了高台……”
却被朱华打断,“他如何知道将军庙最适合过河?那个盒子里是什么?李叔,不要再瞒我了!”
李思空哑口,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朱华现在知道了多少。远远听到人声,老乔把火折子吹灭,抬手按了按两个人的肩。
总要说明白,往日一念之差,造成的后果谁也不能预料。
盒子里藏着一份黑河沿岸的地形图。本质上他们都想过安稳日子,十年过去平安无事,等着哪日刻了字的精巧盒子烂进泥里。
那个副将就是朱华的生父,最早在巴彦做工匠学徒。在高台,人们只知道有个废了条胳膊的木匠突然被提了副将。
“……怨我,我早该把它烧了。”
朱华抱着自己,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心像死了,平静得砸不起一丝波澜。“不怨你李叔……烧了又怎样,金人打过来,一样遭殃。是我们生在这儿,命不好。”
她原先不理解母亲和那些姨婆闲唠时总念叨的命什么意思,遇见这么多爱护她的长辈朋友,学了一身本领,有很多想追求的事情,更不能认同命。可这个时候,这个字,不假思索就从嘴里蹦出来了。
“丛然,走江湖的人不信命,都是自己选的。”
她抬头,茫然地看李思空站起,又忽然在自己和老乔面前单膝跪下,吓得一个激灵。
“亡羊补牢也好,徒劳无功也罢,今日我必取此人性命,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
“我去。我爹早死了。”朱华眨了眨眼,眼泪掉了,笑了。
卧房的窗被风冲开,失眠的男人起身关窗,惊醒的女人欠身给孩子掖掖被子。
地图已被送去酒泉,男人不愿再画,朱华看李思空从袖中摸出一弯弯曲曲的铜片捅进他的脖子,瞬间血流如注。
人老了能认出从前,孩子大了认不出现在。这么多年,她其实早把父亲的容貌忘了,只记得他给自己做过一只可以摇的小木马,就跟现在这房间里的一只大差不差。后来她大了,那木马还好好的,有年冬天奇冷,她把木马劈了,木头在炭盆里烧了好几天,年过完了,卧房里还有点淡淡的木头香。
男人脖子渐渐软了,眼睛瞪着好像在瞧她。她愣了一瞬,捂着女人的嘴手松了。
“杀人了!杀人……”朱华忙一掌劈在女人脑后,孩子也被惊醒了,又叫又哭。
李思空甩了铜片的血,低喝一声,“走!”
街上亮起火把,冷箭袭来,竟是早有准备。琵琶声突然响起,一白衣人持剑冒出,直取李思空性命。李思空暗骂一声,不禁怀疑身上可是沾了东西,是以被人一路紧追。
老乔运功闭耳,刀一横,让几乎站不稳的李思空和朱华先走。火光映在剑上,他看着那剑颇为眼熟。刀剑碰撞,辨出此人所用剑招,惊骇一瞬,心中杀意顿生。
老乔的刀绕剑转,人倏然跃至身后,再接刀便要伤眼,不想那人腰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躲了他的刀。与此同时,一截极细的铜线卷了他的左手,那弹琵琶之人坐在墙头,铜线始端缠在琴头。
他必然依刀断线,那线不说结实,却像抹了油,从刀刃取巧滑过。线愈发紧,想朱华和李思空已逃远,内力调入双手,右手刀一挥将持剑人扫得后退几步,左手握住铜线猛然用力,琵琶弦跟着断了一根。
城外接头,李思空几日前新伤被琶音一震又裂,老乔手腕被铜线缠出淤血,抬近看,还闻得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老乔说道:“那剑是万里长青,剑法是金庆善的路数。”
“她去年就死了,丐帮的弟兄跟我说是自杀,而且她没有孩子。”马没跑,朱华乘一匹,老乔和李思空乘一匹,几人又往尚庄赶,以防金人还派了更多高手。李思空接着说:“金庆善是金乌铭亲姑姑,她的人就是金乌铭的人,不知道金乌铭这姑父,会不会按兵不动。”
不想远远听尚庄一片嘈杂,抓住推着独轮车跑路的随军商贩问了,知晓酉末有一壮和尚冲进庄来,搅得人仰马翻一片。戴季朋带人阻拦不成,反而被人捉走,眼下不知死活。
和尚落了个串了佛珠的酒葫芦,酒已空了,拿近观察,没看出是哪路人物,几人却都闻出了那种香味。
翌日一早,往临泽的探子回报说城门上吊了人,正是戴季朋。
要不要救,如何救,回怀安送信的人拖拉到半夜才回,胡县令、李侍郎的意思都是模棱两可,另一个都尉更是直说请朱大人自行定夺。
于情于理都该救,但也明摆着敌人等他们送上门去。朱华拿不准状况,之前听秦老板的意思,明里暗里也是说这两个都尉不甚对付,戴季朋事事又压对方一头。问李思空,李思空叫她不妨问问营中人,不过无论她做哪种决定,他跟老乔都会支持。
戴季朋的亲信自然主张救,也愿意带人马前去,但能指挥动的人马也不到一百,更多的人被吵醒了是不耐烦。
许是见朱华是个女人,眉眼并不锋利,又听闻近日出了大力,喂马的士兵犹豫几番把人拉到墙根说了实话,“大人,我说了你可别怪俺。戴都尉杀敌是勇猛,但我们混口饭,如今人又打到家门口儿,他欠的饷不发,自己好吃好喝,谁不知道他是侯爷的儿子……”说着又撸起袖子借光给朱华看,都是鞭子抽的疤痕或是淤青,“我给他喂马,稍有不顺心就抽上来了。”
朱华头一次发现自己理解的江湖义气不太够用,救一个为国流血流汗的人岂该犹豫?见死不救,不说军中士气如何,传到武威、传到更上面,成什么话。
她随口问道:“安远侯治军如何?”
“听说对下属很好,虽然离了行伍,有个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就是咱怀安人,如今在武威挺发达,也是个将军了。”
“那怎么眼见儿子这样?”
马倌说不出来,她也不再问,还是决定救人,就现在。
临泽县城门前,城墙上的火把映着戴季朋满是血污的脸。火光摇曳一瞬又亮起,矫捷的黑影掠过,一人飞出把匕首割断麻绳,一人及时抓住戴季朋的衣领。
却见一根坚实锡杖斜斜刺来,李思空双手一叠替朱华挡了,朱华立刻侧身借了墙的力,飞起一脚把锡杖踢回。
“二位好身手!这么多年,我当河西不再有高手。”和尚声音洪亮,城墙上脚步声响起,弓箭搭起,另有人将箭头的布条点燃。
地面,老乔一刀劈下,和尚举臂一挡,铛然一声,露出小臂层叠套着的钢环。和尚飞身接锡杖,手一用力,不想钢环悉数裂为两半掉在地上。
戴季朋从朱华那里转移到李思空手上,李思空踩着箭一级级落了地,不料地面挖了陷阱,亏朱华以刀及时一拦,他才得以立刻跳出坑来。
躲在暗处的敌兵持刀举盾冲出,见此,来营救的官兵跟着冲出,两方杀作一团。
朱华护着李思空,一刀又一刀,砍在手脚腰腹,或是劈在脖颈、捅入胸膛,忽然明白老乔和鹊仙人教她的那些东西有多好用,对着没有武功的人就像砍瓜切菜,血溅在脸上好像落了汗。
分出一眼看老乔,想来老乔现在手里若是一根长长的竹竿会顺手得多。那和尚壮如铁塔,不时又有冷箭,刀跟杖比就落了下风。
李思空从地上挑起一柄刀,朱华立刻领会,跃至老乔一侧,二人步法一错,人影带着刀影,各斩和尚一侧肋下。和尚大喝一声,竟使蛮力生生将刀夹在肋下。
戴季朋在颠簸中清醒过来,见周围兄弟死伤一片,恨声喝道:“走!走……不要管我,耗死在这儿不值……走!”他趴在李思空肩头,看到不远处的朱华,两人配合精妙,将那和尚逼得连连后退,想这内卫确实没有充数的,而城门正被缓缓打开。
趁李思空一个不注意,戴季朋滚了下来,“朱大人!带兄弟们走!”他拾起一支断箭,捅进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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