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四章

路上偶有耽搁,朱华到扬州已是冬日。昔时高邮清雅的山庄冷冷清清,唯余主人临走托付的一些仆人生活。合力给老乔立起衣冠冢,坟头琐碎的言语换来仍然碧绿的竹林里的一阵清风,应是逝者对生者的安抚吧。

问得安雨生三四月前还来过,如今不知何处,扬州仁和堂的老板前些日子也来此寻过人,恐怕其人已不在扬州。眼看年关将至,老管家叫人莫急,不如安稳过罢节再想其他。

山庄安静,若非围炉煮茶和人闲话,许多时候朱华都自己待着,翻翻仙人留下的武功心法,品品鹊桥仙潇洒自得的过去。有几人会弹琴吹奏,音乐响起,更是幽静。她也会问这些仆人如何聚在这山庄之中,多半身负武功,又有些伤病或是残疾。就说到仙人面冷心热,求医问药途中给了这些落魄的老江湖一个好去处。

不知为何,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一个人,实际很快适应。再上路,全无第一次独自远行的忐忑不安,反而应对自如。山庄里熟识她的人只有自己,空荡荡坐着,起初不知所措,听着琴音,拨弄佛珠,脑海中只留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没有人像,一片清澈。好像也能过。

腿上的疮完全好了,留下一个铜钱大的疤。日日遐想,忘却烦恼,专心身法,腹痛也似有好转。江南下起细雨,疤痕有些痒,风仍冷,老管家却笑,一场春雨一场暖,春天要来了。

山庄的鸭子自己下了河。老妇人给朱华套上淡青色的绒衫,梳起云鬓,插上白玉的发簪。要描眉吗?截断的那点怎么办呢?朱华笑起来,眼里亮亮的,对着镜子摸摸自己有些锋锐的眉梢,这样就挺好啦。金镶玉的小巧耳坠跟着晃动,养了一个冬天,人好像也白了些。虽然还是黑黑的,还是不扑粉点唇了,一吃饭喝水,原形毕露了。老妇人也被她逗笑,好好,一双巧手,一把好刀,足够了。又将那荷花香粉盖上。

站上扬州的街道,没想到已过去了两年。琼花还没开,仁和堂门前摆着两盆月月红,浓重的药味夹着一丝花香。

药堂无人坐诊,朱华有些奇怪,敲敲柜台。抓药的学徒回一句您稍等,利索把药包好,抬头将客人观察一番,也觉得奇怪,“敢问女侠想看什么病?看您面色红润,当没什么大碍。”

“听闻沈先生看女科颇有成效,特来求医。”

“真不巧,现在堂里只有扎针按摩的师傅,我们老板前日被王爷请走了。”学徒好心问了朱华的住处,“说不定老板今日就回来了,您若愿等,有了消息叫人传信。”

朱华还想打听安雨生的消息,没想到一提安神医的名头,立刻被学徒嘘了声。“安神医牵连了案子,官府正拿他呢……两三个月了,没见着人。”再问,学徒却不说了。

回客栈等也是心急,朱华想起扬州城有所道观便走去瞧瞧。

天好,兴昌观香客许多,想花几个铜板买香燃了还得排队。人群之中,听到人们谈论扬州的佛寺,说如今除几座历史悠久的寺,其他这些年新建的纷纷被关停。

“不止扬州呢,扬州已是最迟了,先从越州开始的,江浙几个佛寺众多的州县,都下令平了。”“朝廷为何突然这般?从前不都礼佛么。那么多出家人无处可去,这不是作孽么!”“你懂什么,有几个真出家人?一个个油光满面。要我说,早该取缔了,占那么多地却不缴税,都摊到我这等人头上。”“哈哈那不还有个门路么,哪家抽中服役了,有余钱的赶紧找家寺掏些修缮费,请住持到上面通融一番,发个度牒剃度。”有人接了首打油诗:“口里无诳语,手边金刚经。婆娘照样娶,孩子照样生。”众人皆笑。

朱华于是想起袖里还挂着串佛珠,摸了摸,还是决定去上炷香。绕到庭院之中,琼花树上下葱绿,亭中道长陪一华服女子站着。她并无意打扰,随意看看,又转身离去。女道长却几步跟上,竟还记得她。

“面相自然不记得,气质倒是熟悉。旁人请我算命,看的也是这股气。”道长笑笑,“若说女侠从前是一块璞玉,如今玉已有了雏形。”

朱华笑着谢过夸赞,寒暄般问:“今年琼花何时开?天已暖了。”

“暖得早,约莫还要倒倒寒气。花即便开了,也没有往日盛景。”

那独坐女子款款走近了,生得美丽柔婉,柳叶眉弯弯,眼下一颗泪痣,吴地官话柔软,带着浓浓愁绪,“冷风冷雨,花落满地,一地香雪无人垂怜,多叫人叹息。”

道长伸手将人扶着,“夫人既然在此居住散心,还是该远离忧思。”

女子看着朱华,多有羡慕感叹,“可怜我和妹妹,以为嫁得好郎君,后半生高枕无忧,皆不如这位妹妹自在。”

“想来近日便有谢夫人回信,夫人不必太多虑。”

有旁人在,朱华也不好再打听安雨生之事,行礼告辞,又听道长微笑向自己叮嘱,近日变天,当及时添衣。

傍晚药堂来人知会,学徒倒是直接把人领到了药堂的别院,也是沈郎中的住所。路上学徒还说,若非是山庄之人,郎中今日绝不会再见客,而是立刻关门歇业。

报上名号,又看看面相,和安雨生描述所差不多,沈郎中才算放了心,说正事前不忘先给人号脉。一摸,好像没什么问题,详细问问症状,又觉得有些棘手。“姑娘,先给你开个方子,抓几副喝了,等寻到雨生,喝他一碗汤药暂时把内力散了,露出原本的脉象,再好好给你看看。”

天并不热,屋里也没放炭火,郎中却不时拿帕子擦额上的汗。方子写好让人去煎,门一关,赶紧往外倒满心的慌张。

沈郎中这几日去王府是给戴晓兰诊病,说王爷从前风流,对这第二位妃子还是颇多宠爱。姚家女儿虽是正妃,却生不出孩子。如今戴晓兰又怀了二胎,本是好事,天气变化,做娘的染了风寒,用了药病是好了,孩子却不好,腹痛不止,以至于小产。

“按说王妃身体不错,当时京城生产完休养得也挺好,这回不知何故情绪低落,身子弱些。我没敢下重药,没想到还是影响了孩子。这王爷也不知怎么回事,王妃小产也不在身边,一直都没见人。好像府里姚夫人也不在,唉呀,还是戴夫人撑着身子叫人给了赏钱我才回来。”

又说回安雨生,去年冬日其在仁和堂坐诊一月有余,有他名号,堂前日日门庭若市。期间越州来人请他看疑难杂症,病人是新任司马刘敬宣,请人的是长史。当地郎中依照心疾救治,而刘敬宣从宣城县尉升迁越州司马方几个月,又娶了江阳商会会长谢家的小女为妻,正是新婚燕尔、生气勃勃,怎么说都不会时时心悸、心力交瘁。

“雨生去看了当即认定是中毒,替人解了,却找不出毒哪里来的。这刘司马平日吃喝若非和府衙官吏一起,便是在家,旁人都无事,他无不良嗜好,哪里来的毒?他又刚来不久,何处惹仇?”沈郎中摸摸胡子,叹口气,“司马说断案是他分内之事,雨生自然也不再掺和,留了副药包给人随身带着。问题就出在这药包上,克毒本也是毒,戴了几日不见,找着在柴房。女人想着给交了班的男人做碗馄饨,结果就倒厨房了。衙役在柴火里翻出来那布袋,袋子里还有没烧完的药渣。”

沈郎中到扬州衙门走了一趟,是以个中细节都知道得清楚。也是奇了,安雨生从越州回来没几日便不见踪迹,且司马夫人之毒当地郎中解不了,人却在某日自己醒了,手上还有几处针眼,事情与他无关也变成了有关。

朱华有些疑问,“司马年轻有为,不该以此判定是安神医之过错吧。”

“涉及司马本人和谢家小女,再让司马本人来断说不过去,此前雨生又在扬州行走,案子便移交扬州,州里事务又多由王府代办,就这样定下了。”

“即便神医与之相关,那可查出最初是谁给司马下毒?”

“也没有,恐成一桩悬案了。”

药煎好了,看朱华喝着,沈郎中劝其早日离开,“雨生自是不在乎平白背一罪名,别人治不好的病,还是要偷着请他。其中水深,我等还是避一避为好。”

朱华却觉得刘敬宣这名字有些耳熟,又问此人来历。郎中说其本是京城无名小卒在大理寺任职,前年外调宣州治所,在宣城做一小小县尉,解了一积压十几年的悬案,被宣州刺史推举,因而被圣上看重,升调越州处理一桩十年的旧案。

“什么案子这么难断?十几年前的事能平,此人心思也甚是缜密,想来不一般。”

“消息一手传一手,也不知真假几何。”郎中笑笑,此时情绪已然平静,说话慢下来,“案子也不难,纵火,凶手是谁当地人都知道,却一直拖着没人管,谁让当事人在本地主事,后来又升到越州来。到刘生手里,直接抓人,他法条律令烂熟于心,莫说谁也保不得,进去的还把主家供了出来。涉及大官,这条子一般都递不上去,他这也奇,递到大理寺,又递到皇帝桌上,还被拿到朝堂议论了。结果就是越州主事现在空着,孙家那位,护卫先太子有功,功过相抵了。”

朱华有些吃惊,听着和她印象里那个刘生相去甚远,也不知他是否走入仕途。若真一年就从县尉升到司马,路途真是相当顺利,何况吴越富裕,恐怕不少人抢着来。

“越州那桩案子实际早已结了,私贩官盐可是大罪,当年主事的姓宋,越州耕耘十几年,一下就被拔了。说来真是感慨,我还给他家看过病呢,看着颇为和气,这一晃,又换人了。这谢家哪儿来的风声,前些年巴巴地攀王爷高枝,机缘巧合,总是没成。司马虽是五品,越州刺史未定,长史和司马暂代州务,司马把这事儿办好了,将来刺史就是板上钉钉。”

见朱华还是云里雾里,沈郎中抚须一笑,想起她非本地人氏,便再替人解上一解。盐从海边来,江浙水系发达,贩盐自然要船。做官的拿了大头,小头也够船帮起家,宋家倒了,想来姚家其中使了力,否则怎么好好活着,还越做越大以至于成了首富。

“现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京城一笔笔账,记得门清儿。”

“沈先生,我想,还是去会稽看一看,安神医老江湖,这般行事定有他的道理。”

沈郎中一愣,见她正色,沉吟一番,点点头笑了,“人老了就怕事。江湖儿女,怕麻烦还闯什么江湖。一直以来雨生没少帮我,也没少给我惹祸,好姑娘,你且去探探,两条人命,耽误不得。我这药堂前门虽关了,后门随时迎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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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花深处
连载中无忧然 /